真要往前追溯,就得回到億萬年前了。太古混沌初開,萬靈聚天地精華為形,方才有了妖族。初代妖君在三十六妖的支持下,統八荒妖衆,立十方妖殿,自此妖族一統。時過境遷,當初擁護初代妖君的三十六妖各自繁衍生息,組成如今的各個聚落,由各自的大妖統禦。而那些大妖,也都要臣服于妖王。
隻有鲛人族是不同的。
擁護第一代妖君的三十六妖中,鲛人不在其列。實際上,在漫長的妖族曆史中,鲛人與妖一度處于敵對關系。兩族之間戰亂不斷,互相殺戮,積累了跨越世代的仇恨。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因為某些不可考據的原因,鲛人族和妖族又重歸于好,共同創辦了第一屆那木吉比武大會,以彰顯兩族情誼深厚。此後鲛人族的首領,與妖族的王,始終處于平等的位置,兩族之間和平共處,各不幹涉,直到這一代的首領格桑,不顧衆長老的激烈反對,做出一個離經叛道的決定。
他居然向妖王将離俯首稱臣。
那一年,禹皓不過百歲,對于鲛人來說尚在牙牙學語的年紀。那日,是鲛人族一年一度的慶典。他混在孩子堆裡,高舉着錦鯉紗燈和夥伴們追逐笑鬧,跑過燈火掩映的街道,他看見酒肆外的赤色旗幟正随風舞動,呼啦啦地卷過漫天的流螢。忽然他停了下來,直愣愣地看着商街盡頭,高台之上。
他的叔叔難得收拾了一番,身穿湛藍色戰甲,甲胄表面似有流動的熒光。他低頭看着眼前華麗的女人,眉目溫柔。就在這時他忽然單膝跪了下來,意味着由他統領的鲛人族,将會正式歸順于妖族。而他雙手奉上的飾燈,乃族中聖物長明燈。那一日驚變,被後代稱為“獻燈而降”,是萬分恥辱的事件。
格桑死去後,他的繼任者在受封當日便一把火燒了他的寝殿,下令開棺戮屍,狠狠地駁斥他生前賣族求榮的行徑。又過了數百年,格桑的墳前長滿荒草,他生前所立的豐功偉績早在時代的塵沙下化為烏有,徒留一個叛徒的罪名。
這都是後話了。
“侄兒知錯!侄兒隻是不明白,叔叔為何要侄兒成為時小姐的扈從?難道不怕長老們責罵麼?”書房内,禹皓驚慌地跪伏于地。
扈從這二字,在鲛人族中是個堪比禁忌的詞彙,若是敢在長老們面前提起,是要被割掉舌頭的。禹皓自幼性子溫馴,不敢違背祖宗的規矩,他戰戰兢兢地擡頭,卻發現叔叔正好也在看着自己,又立馬低頭下來。
“怎麼?你很害怕長老的責罵?”格桑冰冷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這倒不像我了,我小時候可是從來不怕那些長老的,就算他們關我的禁閉,斥責我,不給我吃飯,我也不怕他們,所以你也不用怕——你隻需要告訴我,你想還是不想?”
禹皓猶豫了很久,吞吐着說:“叔叔…侄兒不想……不想成為時小姐的扈從。”
“不想?”格桑似乎并不意外,隻是問他,“為何不想?”
“侄兒聽家裡的老人說過,成為扈從,不論是成為人的,妖的,鬼的,還是神仙的扈從,都要立下生死咒……”禹皓狠狠地打了個哆嗦,“那是禁術!要遭天譴的!”
“遭天譴又如何?”格桑張開手掌。
掌心上有根紅線,自中指尖端筆直而下,末端終于掌緣。與普通的咒印不同,這根線似是天然長在那裡的,可見肉色的紋路,甚至可見皮膚纖維的走向,如同縱橫蜿蜒的河流。
禹皓吓得癱坐在地:“叔叔……你……”
“是啊,我早已結下生死咒,成為妖王殿下的扈從,從此與她性命相連了,”叔叔的眼裡,閃爍着他看不懂的光芒,“而你,禹皓,你是我最看重的後輩,是我唯一疼愛的侄兒,我早已屬意你為下一任首領,待你成年之後,我可以立馬封你為前軍大帥,給你兵權,爵位,還有數不盡的金銀财寶,應有盡有,隻要你答應成為雪時的扈從,這些将來都會是你的!”
禹皓身體有些顫抖。叔叔這是在逼他!一旦結下生死咒,往後他的宿命便不可更改了。他必須像個任勞任怨的奴仆一樣日日夜夜守在雪時身邊,為她護衛,為她擋刀,終有一天也會為了她去死。
他低伏下去,不住地磕頭:“叔叔……如果這些侄兒都不想要呢?侄兒不想要兵權,爵位,也不想要什麼金銀财寶。侄兒隻想要不依附任何人的自由!不必成為誰的扈從,不必保護誰,侄兒隻想要自己做主的權利!”
格桑的表情霎時變得可怕起來,禹皓知道叔叔這是動怒了。叔叔尚未成年時便已是全族上下公認的最強者,還沒有人敢忤逆叔叔,沒有人!
“叔叔……求您……”他苦苦地哀求着。
“混賬!”
他被叔叔一腳踹翻,跌坐在地,痛感順着脊髓蔓延開來。叔叔忽然又拽着他的衣領将他扯了起來。叔叔那隻變了形的手,鱗刺密布,五指畸形粗長,緊锢住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