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淋漓地潑下來,灑在冬紫的臉上。
龐大的妖氣與仙力撞擊形成大片的白霧,鋪蓋在結界層上空,遮擋了視線。暴雨依然下個不停,一陣密一陣疏,雨水流經的地方早已是血窪遍地。這場神妖大戰進行到最後無疑是兩敗俱傷的局面,許多天兵被殘忍的大妖徒手撕成碎片,也有不少大妖死在了上仙們的兵器下。大戰當前,屍橫遍野。天際浸染成鐵鏽般的暗紅色,四處彌漫着一股腐臭的腥氣。
“師姐!五師兄快不行了!”
冬紫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她衣襟被汗水打濕,因為久經激烈的戰鬥,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冒出熱氣,聽見撫楹的聲音,她迅速回頭,同時肩膀猛地扭轉,避開了左方一隻大妖的攻擊。
撫楹正蹲在聞行海身側,美麗的眼眸中早已浸滿了淚水。冬紫趕過去一把将她拉開,蹲下來,掐住聞行海的手腕。
“師姐,五師兄還有救麼?”撫楹聲音顫抖地問。
冬紫不說話,隻是愈發用力地去探聞行海的脈搏,良久,又急急地翻開他的眼皮。
妖王将離的烈火焚心蠱是上古秘法,以千年寒潭孵育的蠱蟲之卵天生帶有劇毒,隻需封入壇中溫養三月便能成蠱,中蠱者發作時雙瞳會覆上一種蝶翅般的紋路,會覺得體内有萬蟻噬骨,劇痛焚燒着心脈。此蠱沒有任何治本之法,再珍貴的靈丹妙藥也無法緩解蠱毒蔓延的痛苦。中蠱者隻有一種結局,煎熬着,痛苦着等死。
此時聞行海将到氣絕之時,全靠冬紫源源不斷地往他體内輸入仙氣,方才吊着他一條命。他的精氣早已被蠱蝶吸食得一幹二淨,目光呆滞,嘴巴微閉,面頰消瘦下來,向下墜着。
冬紫再探他的心脈,無力地搖頭:“毒性太烈,已經沒救了。”
“那怎麼辦……”一行清淚從撫楹的眼睛裡滴落。
“師妹,”冬紫回頭看她,“可否暫且避開,讓我和師弟最後說幾句話。”
“好,”撫楹抹着眼淚,輕輕地點頭道,“平日裡五師兄和師姐您走得最近,這會兒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她最後哀憐地看了一眼聞行海,再度飛身投入戰場中。
重重雨幕中,依稀可見一個女人的背影。她嘴裡叼着煙杆,一抹暗紅明滅,渾身都濕透了,不斷有雨水從發梢落在臉上,滴滴答答地墜落。
“師弟,我給你送行啊。”
許是回光返照的緣故,聞行海又忽然恢複清醒,雙眼直愣愣地瞪着天空,仿佛能嗅到雨中細爽的味道。他忽然憶起年少時居住過的江南,每當霧氣濃了,一切都變得空濛而迷幻,躺卧在船上望着天,漫天陰雲好似靜止不動了。此時此景竟和那時毫無二緻。
“師尊這是在懲罰我們哪,”他低低地歎息,“師姐,你可後悔?”
“後悔什麼?”冬紫哼笑一聲,“後悔私運神鐵麼?早在決意如此的時候,我就做好了承受師尊怒火的準備。”
“可師尊終究是對我們太殘忍啊,竟然借妖王的手剿殺我們,若是我們能從戰場上活着回去,最終也會死在他的劍下吧。”聞行海聲音弱下來,轉為低沉的絮語,“能給我抽兩口煙麼?估計是最後一次了。”
冬紫把煙杆遞到他嘴邊,他将煙嘴含于唇間,舌尖微卷起,深深地吸了一口,眉頭舒展開來。遠處的大妖發現了他們二人,正欲提着武器追來,卻被妖王将離攔住了。
将離安靜地看着正惬然抽着煙的二人,沒說什麼,揮手讓下屬離開。
“師姐,我該跟你說聲謝謝才是,”聞行海的嗓音被煙熏過,更顯得濃烈嘶啞,他似乎忘記了身體的疼痛,倒是就此打開了話匣子,“我初入昆侖,無依無靠,孑然一身,是師姐信我,惜我,庇護我,教導我,方才有了我聞行海的今天,否則我定不能成功飛升上仙,終其一生隻是一個凡夫俗子罷了。”
“不過,”他又低歎,“一輩子做個凡夫俗子有何不可?直至今日,将死之際我方才明白,什麼名啊,利啊,都是身外之物,可惜我明白得太遲,為時已晚,悔之晚矣啊。”
“這是朽木才會有的想法。”冬紫淡淡評價道。
聞行海扯唇笑了下:“師姐,實話說,你恨師尊嗎?”
冬紫垂頭,沉默了許久,終是搖頭。
“不恨,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師尊給的。恩師如父,如果沒有師尊,我早就死在了凡間某個山野地頭,哪有如今位列上仙的舉世榮光?師尊的恩情,我銘記于心,為了師尊,我什麼都願意做,即便今日師尊殺了我,我冬紫也無話可說!”
“是麼,”聞行海喃喃道,“原來師姐你是這樣想的啊……我其實……挺恨師尊的……”話音未落,他的瞳孔卻猝然張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