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位老爺并沒有長得三頭六臂,容顔可怖,甚至五官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的英俊,即便生了白發,也不失威嚴。
林玉偷摸看了一眼,又飛速低下頭。
一屋子裡滿是人,他大氣都不敢出,身上落根針都能聽見,父子倆的談話聲更是清晰可聞。
少爺坐在輪椅上回話時字調清晰,不卑不亢,卻沒有林玉臆想中應當看到的濡沫之情。父子間嚴闆公正得仿佛上下級,正隔着一段距離例行公事,
老爺點了點頭,誇盛景做得好,讀書習字是他的每日功課,年複一年未曾有一日懈怠,他是個好學生,
但老爺說完眼中略帶了一絲歉意,“景兒,爹怕是不能……”
“無妨,父親去忙就是。”盛景略點了下頭,“下人自會照顧我,父親放心。”
老爺又叮囑了兩句,方才安心離去。
青霁迎上前,一臉不忍,“少爺怎麼不留老爺,年年都在二少爺那裡,這不公平。”
“有什麼公平,”盛景早就習慣了,道:“他是嫡子,我是庶子,打出生起就不公平了,其他又算得了什麼?”
他說這話時,林玉站在外間,透過昏黃的燭光看到少爺低垂的側臉,
少年人尚未長成,骨骼線條柔和,一身的落寞讓林玉想到自己,從未感受過偏心,但要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換來旁人那句懂事。
蓦地有幾分感同身受。
他用含着悲戚的目光看過去,就像為盛景難過。
這一縷視線讓盛景捕捉到了,他一雙眼睛像不見底的死水,朝着林玉看了過去,是冰冷刺骨的寒刃。
林玉和他的視線對上,立刻就發現了他的情緒。但他覺得自己并未招惹,也沒有犯錯,不知道少爺在生什麼氣。
“都下去吧,讓廚房準備飯菜。”盛景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他還是府中光風霁月的大公子。
反倒讓林玉疑心自己看錯了,正準備跟着其他人一起退出去,少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玉留下。”
林玉當即站住腳不動了,他後背發涼,渾身僵硬,像有鬼趴在身上朝他後脖子吹了口陰風。但凡多個人,他都不會覺得是件壞事,但隻有他一個人留下,絕不是一件好事。
少爺向來謙遜有禮,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對大家還是好的,
否則青霁也不會死心塌地,真心實意地将少爺的事情放在心上,更見不得少爺有絲毫委屈。若不是老爺是這個家的主人,是少爺的父親,他怕是會上前鳴不平。
林玉都沒見過少爺威脅,恐吓,要将哪個趕出府去,除了他自己。
老人說性情大變,該是鬼上身了。
林玉胡亂想着,雖然在拿到補償的銀兩那一刻,他覺得隻是吓唬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但一切還沒發生之前,他不會這麼想。
最後一人臨走前将房門貼心關上了,
林玉看着那扇門在眼前一點點關閉,院子裡光線更暗一些,他站在燃了許多盞燈的屋裡,沒有覺得安心。
輪椅碾過地面,木質結構摩擦的響動聽在耳邊清晰無比,那輕微的吱呀聲敲在林玉心頭,
盛景還沒說話,他便偷偷地咽口水。
“站在那裡幹什麼?”盛景聲音站到他背後,“還不過來,要我去請你嗎?”
林玉眼睛閉了閉,動作僵硬地轉過頭,發現盛景好端端地坐在那裡,朝他招了招手。
“過來。”
“我不要聽故事,”林玉對着他小聲抗議,實在是盛景擡起手的姿勢太眼熟了,上次也是這樣叫他過去。
他一說完,盛景可疑地沉默下來,“你以為我功夫很多,沒事會給你講故事?你幾歲了?”
林玉抿了一下嘴唇,聽出他話裡有幾分嘲諷的意思,但看着又覺得不像,糾結過後回他的話,“十七歲。”
他是冬天生的,前陣子正巧過了一歲。
“誰問你了。”盛景眼看着要不耐煩,偏過頭不去看他,又催着讓他上前。
林玉得到他的保證才緩緩走過去,謹慎的停在幾步之遙的位置,讓少爺即使伸手也抓不到他。
他的小心思瞞不過盛景,
“跪下!”盛景變了臉,忽然嚴厲起來。
他咬字重,像當真動了怒,林玉驚了驚,還沒想到自己做錯了什麼,先照他說的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