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們靠近的腳步聲,她連忙擡頭:“請問您要找誰?我們這裡分好幾個部門……”她的聲音在顧雲來的目光下逐漸變小。
顧雲來看都沒看她,隻冷冷吐出兩個字,如同兩顆墜入深潭的石子:“沈放。”
接待員愣了愣,筆尖在記錄本上頓住,紙張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墨點,聲音裡帶着一絲不确定:“您、您是要找……我們刑偵支隊長?”她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椅子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似乎被這個請求的分量所驚到,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和困惑。
顧雲來腳步一頓,像是被那個稱呼輕輕絆了一下,西裝下的肌肉微微繃緊,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如同平靜水面下的暗流。他緩緩轉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如利劍般銳利,嘴角勾起一抹不鹹不淡的弧度,像是在笑,卻又像在品味一杯苦澀的回憶,茶葉在舌尖化開的那種複雜滋味,“十幾年不見,這小子都混到支隊長了?”
周律師在一旁低聲補了一句,聲音如同夾在兩座大山之間的一縷風,試圖緩解空氣中的緊張:“他幾年前立過幾次功,現在是燕州市刑偵支隊的核心人物,出現場還很頻繁,行事風格……”他的話像是一片樹葉,飄在空中,卻無法落地。
“我知道他什麼風格,最沒人性的就是他。”顧雲來擡手打斷他,眼神如刀鋒一點點收斂,臉上笑意散去。
他頓了頓,像是随口說,又像是在布一枚暗棋,每個字都斟酌再三,如同棋盤上精心計算的一步:“麻煩你給裡面打個電話,就說顧雲來找他,老熟人來叙叙舊。”他的聲音帶着一絲冷冽的笑意,“看看他是請我茶水,還是一起協助調查。”
前台接待員顯然被那句話噎了一下,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語氣變得格外小心:“您稍等,我這就打電話進去通報。”
顧雲來沒說話,隻偏頭看向警局走廊盡頭,像是在等,又像是在審視這棟樓的每一道門、每一塊玻璃、每一個人的眼神。
幾分鐘後,厚重的内門被推開一條縫,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從光影交疊的走廊深處走來,每一步都踩得極穩,像從陰影中緩緩剝出一把刀。
沈放站在燈下,多年未見,他年少時那張臉,在夜店、街頭、訓練營甚至審訊室裡,能讓任何人一眼失神,然後立刻清醒:這個人,不好惹。如今,五官仍舊英俊,卻被時間磨去了銳氣,更添幾分沉穩。
但他一開口,說的仍是那種低沉卻不動聲色的嗓音,字字帶着壓制不動聲色的壓迫感,像審訊桌前的前十分鐘,永遠不爆炸,卻能把人憋出一身冷汗:“顧總,找我?”
顧雲來盯着沈放,神色不動,如同一尊雕塑,唇角輕勾,卻沒帶一絲笑意,眼中是冷靜的評估和審視:“十幾年不見,你混得比我想得還好。”
沈放低頭理了理袖口,動作慢條斯理,警服上的每一道褶皺都被撫平,仿佛在處理一個精密的案件:“你也沒差,據說你當年賣試劑賣成了行業天花闆?”他的目光平靜如水,卻藏着銳利的觀察,如同在尋找對方的破綻。
顧雲來冷哼一聲,不置可否,他眸光掠過沈放胸前的警銜,視線停留了不到一秒,又落回那張五官愈發冷峻的臉上,如同在尋找過去的影子,“看來沈隊這些年也沒少關注我們啊,怪不得。”他淡淡地說,聲音裡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這種時候,你總是出現得剛剛好。”
沈放不動聲色,雙手自然下垂,站姿标準得如同教科書上的示範:“職責所在。”三個字簡短有力,如同一面盾牌,擋住了所有可能的試探。
顧雲來的指尖在手機背後輕敲了一下,那動作很輕,卻像是在壓一口火。他忽然換了個話題,“她這些年過得挺好的。”他的聲音平靜,卻在每個字的間隙裡藏着刀鋒,眼神直視着對方,不容閃躲。
沈放眼神一沉,他的呼吸幾乎不可察覺地停頓了一秒,像是被這句話中的暗流擊中。
顧雲來看着他,露出笑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刀:“我一直在旁邊看着。”
“你不信任我。”沈放開口,聲音低冷,如同冬日清晨的第一縷風,刮過耳畔,“從一開始就是。”他的目光如炬,直視對方,不退不避,像是要看穿對方的盔甲,找到那個隐藏已久的真相。
“我信你辦案。”顧雲來盯着他,緩聲道,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如同刀尖上的反光,“但其他的,存疑。”
沈放臉色未變,如同一面看不透的鏡子,隻道:沈放沒回這句話,臉上看不出情緒,隻道:“你今天來,不合規矩。她在協助調查,按流程來說,任何無關方都不能接觸。”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暴風眼中心的甯靜,卻蘊含着巨大的壓迫感,逼問的目光如同審訊室裡的強光,直射向對方。
顧雲來動作誇張的點點頭:“所以我一下飛機就在在門外坐了兩個小時,沒打電話、沒發聲明、沒驚動媒體,連我的法務總監都還沒動用,你說我是不是夠規矩?”
沈放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垂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冷靜至極,像是在評估,“現在的你,很懂得規矩,“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重,卻帶着一種職業習慣形成的鈍壓感,“但也最擅長繞規矩。”
顧雲來像是聽笑了,輕輕拍了兩下手掌,動作不大,眼神卻帶了幾分鋒芒:“你現在說話都這麼藝術了?我記得你當年可不是這個風格,為什麼把她牽扯進來,我想你應該比我清楚。”
沈放沒有回避顧雲來的最後一句話,隻是略微偏頭,目光如線,冷靜地鎖住他:“你以為我不知道?”
顧雲來挑眉:“你既然知道他們借林星澈做突破口,就更應該知道,這不是單純的經濟案件,合意村的事,撬的不是她,也不是我。”他頓了頓,語氣忽然沉下來,不帶任何修飾:“這案子,是奔着把雲來拖下水去的。”
沈放沒有否認,隻冷靜接了一句:“恐怕不止雲來。”
顧雲來看着他,眼裡終于閃過一絲真正的認同,嘴角輕輕動了一下,低聲開口:“對,他們也想把你拉進來。”
這一刻,兩人之間驟然安靜,空氣仿佛被割開一條縫,沉下去的不是聲音,是一份在對抗中達成的隐性共識。
顧雲來緩步靠近了一步,嗓音低下來,卻異常清晰:“他們想讓林星澈變成一個線頭,從她身上抽出雲來,再順着線,把你拽進泥裡。你審得越深,動作越幹淨,最後掉進那份名單裡的,就越有你一個。”
沈放站着不動,眼神微垂。他當然知道,合意村案最早在他手上立的卷,他親手鎖進檔案櫃裡的是第一批證據,而這一次,那條線又重新繞了回來,他擡起眼,終于正面看向顧雲來,第一次收起了全部的官方口氣,語氣低沉:“怎麼幹?”
顧雲來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眉尾一挑,低聲笑了一下:“先查錢,再查人,錢在哪兒,人在哪兒,就知道是誰在喂狗,除了星來,我還有專門做網絡安全的公司。”
“十幾年過去了,希望你能靠譜。”沈放冷冷道。
“我沒有你那麼多證人線索。“顧雲來說,”但我清楚誰在集團裡埋了地雷,也清楚誰早幾年就在等今天。”
沈放點了點頭:“我查内部資金你盯外部資本,老規矩,信息共享。”
“合作歸合作,”顧雲來說,“你别忘了,我還是不喜歡你這個人。”
沈放看着他,眼裡終于露出一點人味兒的疲意:“那你放心,我也不需要。”
空氣又安靜了一秒,下一瞬,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審訊室盡頭傳來的開門聲,林星澈走出來,身形挺拔,神情平靜得近乎冷淡,仿佛方才幾個小時隻是例行談話,她目光掃過走廊,第一眼就看到了顧雲來和沈放。
她什麼也沒說,隻徑直朝他走來,顧雲來起身。沒有一個人多問,也沒有一個人開口安慰,空氣中隻有彼此呼吸的聲音和無聲的默契。
他們并肩離開警局,雪夜沉沉,如同一張巨大的幕布,風穿堂而過,卷起幾片雪花,白光照在地上,映出兩個堅定的背影,逐漸融入夜色。
沈放站在門口,沒追,也沒叫,如同一尊雕像,冷靜觀察着這一幕,他隻是靜靜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眼神沉了很久,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吐出一口白氣,消散在寒冷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