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懷清數了一下,先生的最右邊就是自己的最左邊,順數第三個,就是自己。
她忙站起來鞠了一躬:“學生慕懷清,今日剛來書院。”
章存有掃了眼她額上的一圈細布:“受傷休假了?本來兩個月耽擱下來就錯過了很多,剛才問話你也沒聽,如此懈怠,如何能念好書!”
書院從不例外招收學生,正月開的學,如今三月份,章存有下意識以為慕懷清是今年剛過入學試的,還沒上課就請了兩個月的假。
慕懷清沒想到這先生還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不打算浪費時間辯解,隻順着他的脾性道:“謹記先生教誨。”
章存有的火氣果然下去些:“嗯,那你來講一下我方才的問題。”
明明知道人家耽擱了兩個月,還問人家,這不是成心要罰嘛。很多人心裡都這樣想,也等着看慕懷清笑話。
才進來就要受罰,霍澄剛替她捏了把汗,就聽見她不疾不徐開口道:“天下之物本無性,因人方成有性。坐時竹椅有竹椅的理,行時階磚有階磚的理,寫時毫筆有毫筆的理,升竈添火時,便是那朽木也有朽木的理。隻因人在,有物便有理。天下之物皆有性,當作如是解。”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天下之物本來沒有意義,因為人的存在才被賦予了意義。
滿堂等着看笑話的願望注定要落空了,趙知行這會兒内心更是五味雜陳。
章存有點了點頭:“不錯。”
簡簡單單兩個字,諸位學子又是面色一變。
誰不知道章先生嚴苛,一句“不錯”算是評價極高了。整個學齋能讓章先生誇出不錯的不超過五人,而能讓章先生總把不錯挂在嘴邊的隻有一人。
聽到這兩個字,陸居瀾不由得多看了面前之人幾眼。
又是幾番提問,章先生這才歇下來,任由學生自己辯論。
霍澄趁此機會湊了過來:“沒想到你這般深藏不露啊。”
“霍兄過譽。”
“剛好我還有幾個沒理解的地方,你給我講講呗,老陸講的太晦澀,我看看你講的跟他講的有什麼不一樣。”
陸居瀾彎了嘴角:“你當我是先生不成?自己聽得不認真。”
慕懷清乍見他笑,晃了眼,心想原來他是會笑的。
霍澄托着腮幫子,沒個坐相:“我又不求科舉,随便聽聽就得了,要不是為了下次的課試,我才懶得理會呢。”
慕懷清于是接過他的書卷,發現上面幹幹淨淨的,比他臉都白。
後來講解時,霍澄一邊聽一邊似懂非懂點着頭,就差把困這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慕懷清哭笑不得,心想這人到底是怎麼進的書院。
陸居瀾倒是聽得認真,偶爾也補充上幾句。本來是霍澄要解答,結果慕懷清和陸居瀾倒是聊了起來,或有感悟的地方,她都會提筆記下。
一個下午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讀書,吃飯,睡覺,幾日下來都是如此。
若要說起晚漁先生的課,暫時沒什麼特别的。晚漁先生提倡自學,學規中專門分了學次序和讀書次序引導學生自主學習。
而自那章先生那一堂課後,暗地裡說道慕懷清的聲音就少了。趙知行還是沒什麼好臉色,隻要碰見慕懷清,必定冷嘲熱諷那麼一兩句。
來書院不過五六日的光景,便放旬假了。家在附近或城内的,大多都會回去,太遠的隻能留在書院。
這天剛落過雨,路面有些泥濘,沒有馬車來接的學子們是怨聲載道,關系好的興許會捎上一程。
慕懷清提着書籃到了牌樓,一眼就看見了挂着趙府标志的馬車。隻有一輛,趕車的人是趙翁。
趙翁那日送她來書院是為了顯示趙府的重視,可堂堂一個内知,沒道理送了一回,還接第二回。但她在看見身後跟上來的趙知行時,心中就了然了。
若派兩輛馬車來接,會顯得趙府内部不睦,若派一輛馬車來接,以趙知行的性子,勢必不肯與自己同坐,會讓外人看了笑話。所以趙翁才會親自過來,有他在,趙知行不敢多說什麼。
慕懷清上前打了個招呼:“趙翁好。”
趙翁見她頭上細布還在,問:“小郎君傷還沒好嗎?”
慕懷清略有些羞赧:“差不多可以拆了,但額上還有疤。”
趙翁點點頭:“小郎君先上車吧。”
慕懷清一隻腳剛踩上去,就聽見趙知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怎麼會在這。”
慕懷…落腳轉身,叫了句“大哥”。
趙翁道:“是大官人吩咐的,兄弟二人,自然應該坐同一輛馬車。”
趙知行果然不好對趙翁發作,瞪了慕懷清一眼,氣憤上車了。
“有勞趙翁了。”慕懷清随後也跟着上車。
兩人相對而坐,一路上趙知行閉眼靠在車廂上,顯然忍着怒意不想搭理慕懷清。
對面不說話,慕懷清也樂得自在。
馬車坐得頭暈,她就撩開車簾去看外面的景緻。窗外視野開闊,大片農田連在一起,稀稀疏疏的嫩綠盡收眼底,濕潤的風帶着寒意拂在臉頰,整個人都清醒不少。
“把簾子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