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孟秋,夏季的餘熱尚未消散,催人昏昏入睡。
這天下午,章先生站在台上講,底下學子不住點頭,不是認真,是困。人之常情,年年都是如此,但章先生年年都要罵。
“瞧瞧你們那樣!”章存有掃了一眼整個學齋一眼,隻見有一學生眼睛睜的大,很有精神,“再瞧瞧人趙知行,聽得多認真!”
衆學子齊刷刷看過去。
“知行啊,方才那個‘星自有光,不受于日’,你來解釋一下。”
趙知行還是那個動作,那個表情,章存有瞪直了眼,四下裡竊笑一片。
周近野心急地推了他兩下,他才回過神來,發現章先生正瞪着自己瞧,慌忙起身,又不知該回答什麼,就愣愣站着。
章存有指着他:“今日講簿你給我抄三遍!”
可憐趙知行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莫名其妙罰了抄。
後來散了講,周近野覺着不對勁,在去食齋的路上問他:“知行,你剛才怎麼回事?章先生的課都敢敷衍。”
趙知行隻解釋了一句:“沒什麼,就是走神了。”
周近野暫時信了這份說辭。
霍澄卻憑借着一顆緻力于在枯燥的念書生活中找樂子的心,敏銳的嗅出一絲異樣:“不對啊知行,你最近可是話都變少了。”
慕懷清也擔憂道:“大哥莫非有什麼心事?”
趙知行急道:“真沒什麼,你們别亂想了!”
霍澄頗為懷疑地哼哼兩聲,慕懷清倒也沒再追問下去。
幾人往食齋用過晚飯後,慕懷清又提出去聽雨齋一趟,不與他們同行回屋了。
陸居瀾以為她是有什麼問題要請教,也想同去。
慕懷清解釋道:“昨天我去請教商先生,先生自己打瞌睡翻了硯台把書潑了,竟掩面哭了起來,說那是他新謄錄的經注,好不容易才整理一些。我心一軟就說我可以幫忙再整理一份,他轉口便應下來,約定今晚去的。”
霍澄道:“商先生肯定又是做戲的老毛病犯了,你不會讓他給糊弄了吧。”
慕懷清失笑:“可答應了先生的事,總不好反悔。”
陸居瀾拍了拍她肩,幸災樂禍道:“那你忙吧,我便回去看書了,正好後天又是課試。”
慕懷清被他這孩子氣的舉動氣笑了,一把将他手拍下來:“上次沒考過我,這次你确實要多努力。”
陸居瀾雖吃了癟,卻也不惱,一本正經作了個揖:“是,多謝無晦鼓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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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容齋講經的商先生雖說也當過官,可他無心仕途,醉心學術,也就堪堪當了十來年縣官,後來便辭官不做了。他官名不大,但大半生都奉獻在學術上,幾本有名的經注都出自他手。
商先生為人随和風趣,也極少罰學生,和章先生的嚴厲截然不同,是以很得學生親近,住處總是擠滿了人,就連慕懷清來這的次數也免不了比去章先生那多。
太陽還沒落下去,季夏天還是亮的,晚風也叫人惬意得很。慕懷清到聽雨齋時,隻見門外石桌旁坐了兩人,兩人正聊着天,全然沒注意到慕懷清的到來,桌上的茶甚至連熱氣都快散盡了還是滿的。
慕懷清走上前,行禮喚了句“商先生”。
商柏榆止住話頭,眨着眼看向慕懷清。
她一見先生這般神情,便知先生定是忘了,無奈道:“先生,您的經注。”
“噢,是這件事啊,”商柏榆恍然大悟,起身道,“你這學生倒來得早,随我來吧。”
坐商先生對面的人笑道:“這麼多年了,你幾本破經書寫來寫去,還是一點沒變。”
商柏榆一聽就不樂意了:“嗳,你往道門一鑽這麼多年,又修出個什麼來了?”
商先生的友人但笑不語。
慕懷清這才将注意力放到商先生友人身上。他年紀同商先生一般,身着道袍,兩鬓留了長髯,下巴一撮山羊胡。
慕懷清向他行了一禮,他點了點頭。
屋外天光明亮,進屋後商先生便拿了手稿和空白書冊子,叫慕懷清抱着筆硯出來在院子裡寫了。
院子裡就他們喝茶的一張石桌,商先生把茶盞挪了挪,讓出位置來。
慕懷清擺上筆墨,商先生翻着書幾處略作指點,她便開始謄錄了。
商柏榆坐下後則繼續與對面之人慕懷清來之前的談話:“難得你來,這次便多留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