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逼仄的茅草房中,隻有一床、一桌、一凳,以及床邊角落鋪的稻草和一張薄被。床上躺了個病弱少年,他穿着襖子,裹着破爛污黑的棉被。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冬日的寒風鑽進來,引得少年一陣咳嗽。推門的人是個俊眼修眉的少女,一隻手裡提着藥包。見少年咳嗽,她連忙阖上門,用腳将旁邊的石頭重新踢過來抵住。
“我又買了些藥,這就煎給你吃。”
少年艱難支起身子:“青筠姐姐,你,你别再為我,白費力氣了。”
“不吃藥怎麼能好呢。”少女故作輕松地笑,打開藥包準備煎藥。
“青筠姐姐,我知道,我們兩個從家裡偷帶出來的那點财物已經快用光了。”
“錢還可以再掙,這有什麼的。過兩天我就能拿到工錢了。”
少年心疼地看向少女的手。那是一雙原本細嫩白淨的手,可如今卻生滿凍瘡,慘不忍睹。
少女已經将藥倒入藥壺中,引火開始煎了:“就是有點後悔自己以前沒好好學女紅,不然現在掙得肯定多一些。”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這麼多藥吃下去,也不見效,姐姐你掙的錢,還是自己留着吧,你的路還長。”
藥已煎上,少女端着小凳坐在藥壺邊烤手,她低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會好的,你别瞎說,一點風寒而已。”
微弱的火光映着少女的側臉,給她鍍上了一層暖色,少年頭暈目眩,視線中的她也開始朦胧起來。
心是酸的,眼是熱的,少年那千絲萬縷的情愫,全堵在喉間。他忍不住咳了起來,咳得越來越厲害。
少女皺眉,起身坐到床邊,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氣。少年放下手,掌心全是暗紅的血。
少女雙目一痛,用帕子給他擦幹淨:“藥還沒那麼快煎好,快躺下睡會兒吧,别着涼了。”
少年很聽她的話,乖乖躺了回去。少女替他蓋好被子,手将要收回去時,少年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握住了。少女一怔,沒有動作。那雙手藏在被中許久,卻和自己的一樣冰涼。
“青筠姐姐,你聽我說。我,我大概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姐姐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寫一封信,你帶着信和信物去找我的親生父親,求他給你一個庇護。雖然可惜,沒能見一見,我的爹爹是什麼樣的?
“姐姐,我從不後悔離開那個家,和你一起,是阿婆走後我最開心的日子了。有時候做夢還會一陣後怕,如果,我當時恰好沒有路過那裡,姐姐落在獵戶的陷阱裡,可能就,就沒命了。我還想繼續保護姐姐啊……”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少女别開目光,像是在掩飾什麼:“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你的願望,也該自己去達成。”
少年看見了少女眼中的水汽,他輕輕笑了,一行淚從他眼角淌下:“姐姐,你心最軟了……”
握着少女的手慢慢松下來。煎藥的火偶爾噼啪一聲響,藥壺中的藥湯咕噜冒幾個泡,冷風拍打門窗,從縫隙裡灌進來。他的呼吸是如此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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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懷清是被風聲驚醒的。
今夜風很大,吹得門窗吱呀作響,她坐起身,感到了一絲寒意。
四下漆黑一片,她下床點了燈,披衣坐在燭火旁。燭火搖過她的眼睛,也燃不起她眼中的光,她隻是這樣靜靜地放空着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淹沒在風聲裡。她拿起了桌上的書,一直看到卯時書院響第一鼓,這才起身洗漱收拾。
今日的冷風刮到書院散學,天色陰沉一如點卯時所見。學子們裹緊衣裳匆匆出了山門,或步行,或登上自家來接的馬車。
慕懷清走到山門處,沒看見趙家的馬車。
趙知行怪道:“怎麼還沒來,以前從不晚到的。”
霍澄道:“要不你們兩個也搭我的馬車回去好了。”
“你要送近野,還是我順路些,”陸居瀾說罷,又問慕懷清道,“你真要回去?這次怎麼改主意了。”
慕懷清微笑:“明日中秋,有些事總要解決的,不是麼?”
趙知行猶豫道:“要不我還是再等等吧,興許路上遇見什麼事耽擱了也說不定。”
話音剛落,霍澄手指着路盡頭道:“你家的馬車來了。”
陸居瀾手搭在慕懷清肩上,輕輕拍了拍:“你,照顧好自己。”
周近野也叮囑了一句。
慕懷清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待三人離去之後,趙家的馬車也近到跟前了。架車的是趙翁,他滿面愁停下來,車簾掀開,從車内下來一個人——之前差點掌掴慕懷清的女使,紅蓮。
趙知行腳剛踏出,又收回來。
女使紅蓮走到二人面前,冷硬道:“太夫人有命,接慕懷清一同回府。”
趙翁立在紅蓮身後,沖慕懷清搖頭。
慕懷清仍是笑:“既然如此,大哥,我們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