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慕懷清第一次來陸家,趙知行打過招呼後,熟門熟路帶她一起去陸居瀾住的院子。
兩人進門,陸居瀾正好收起一封書信,面色不太好看。
“你們來了。”他僅有的一點笑容也很勉強。
慕懷清問道:“你傷勢如何了?年關将至,外頭熱鬧得很,要一起出去透透氣嗎?”
趙知行道:“今天我們出門,正巧碰見一個京城來的禦史,馬車還堵了好一會。”
陸居瀾問:“哪個禦史?”
趙知行道:“姓範。你認識他?”
“姓範的多了去了,我多年不在京城,哪裡知道?”陸居瀾面色有一瞬的不自在,說着站起身,抄起桌上淩亂的幾本書往書架走去。
他左手還不太利索,慕懷清接過他的書說:“我來吧,放哪裡?”
“你這樣顯得我很弱一樣,”陸居瀾笑道,指了個地方,“放這裡吧。”
“你不也在禦書閣幫過我,”慕懷清将書放上書架,道,“你藏的好書還真不少。”
她目光掃過一本遊記,蓦然頓住了。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她踮腳取下了那本書。
熟悉的書名,熟悉到她閉上眼都能一字不差回想起書中的故事。
幼時她點燈看書到很晚,有一回油燈燃盡人也不知不覺趴在桌上睡着了。爹說她這樣看書傷眼傷身,隻要有空就會來替她念書,念得最多的就是這本遊記。
大梁各地的風土人情,入了她瑰麗的夢。
“這個叫徐有生的人好厲害啊,我以後也想跟他一樣,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看看。”年幼的她這樣說。
爹似乎是被逗笑了:“哪裡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這可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有多辛苦?”
“等你長大後親自走了很遠很遠就知道了。不過我的女兒想去哪,爹都奉陪,你以後别嫌爹老得走不動才是。”
我已經從衡曲走到這了,可是爹,你卻食言了。
她輕輕翻開書,有什麼東西突然掉了出來。陸居瀾動作比她更快,先一步撿起,鄭重道:“這是祖父留下來的一本書,我一直擺在這裡。”
慕懷清合起書道:“抱歉,是我妄動了。”
陸居瀾道:“沒事,書擺在這裡就是看的。隻是這封書信比較特别。”
慕懷清望向他手,方才從遊記裡掉出來的是一封書信,信封上寫“青葙先生敬啟”。
刻入骨髓的字迹令她一時滞住了呼吸。
“這信,是誰寫的?”她明知答案。
陸居瀾道:“顧若川,祖父的那位學生。”
趙知行聽見這個名字,也忍不住靠過來:“主張新政的那個顧若川?”
陸居瀾點頭。
慕懷清目光緊緊盯着信封,欲言又止。
“你想看嗎?”陸居瀾瞧出她的意圖,将信遞給她,“沒什麼不能看的,他們往來的書信隻剩下這一封,當時夾在書裡才沒有被燒掉。”
慕懷清接過書信,手顫了一下。
書信展開,陳舊的墨迹穿引時光。
“先生尊鑒。近日偶得遊記一本,竟是徐兄所作,愛女喜讀,戲言要學徐兄遊曆,萬分感慨。
“當年同為先生門下,徐兄落第,失意離京,學生本有惋惜,如今想來,卻是學生不及徐兄豁達。
“先生臨别所贈之言,學生已明了了。行至何處,何處為家,燃盡此身,縱死無悔。
“隻憾山高水遠,恐無重逢之日,惟願先生珍重。若川叩。”
三人圍在一處,讀完了這封書信。慕懷清眼眶濕潤,捏着信紙的指節隐隐泛白。
趙知行喃喃道:“燃盡此身,縱死無悔,真是好氣魄。”
陸居瀾道:“他是最得祖父喜愛的一位學生,祖父曾言,再過百年,也難有一個顧若川了。”
慕懷清将書信折好放還,微笑道:“多謝你讓我看到這封信。”
陸居瀾不解道:“為何謝我?”
慕懷清卻是搖搖頭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