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甯服三十八年,首府新月城破,新月徹底瓦解,四國維持了幾百年的局勢被打破,天下從此隻餘太倉,遊北,玉秋三大國。當人們再談論起那新月最後一個王朝時,總不免提到那邪異無比的念情太子,據說他在戰場上呼風喚雨,引來百獸千禽,新月士兵羸弱,念情太子使用秘藥讓他們個個勇猛殘暴無比,卻也隻堪堪守住一個月,最後念情太子自刎于千瘡百孔的戰場之上,屍骨至今都沒找到,要不怎麼說逆天而行是不會有好下場呢!
說起念情太子,見過他的人總對他心存一絲憐惜,那樣皎月無霜的絕美男子,應當在别院賞花聽雪,而不該出現在如此殘酷絕望的戰場之上,若不是禹王與敵将栎陽城勾結,被新月皇召回,死于獄中,新月不至于沒有主将。不管如何,史官蓋棺定論的就是這些。
晨曦朝露漸漸染上新月城百裡牡丹新展的嫩葉之上時,這座兩百年的古城新月,第一次被馬蹄踏上中央朝月之路上。而在剛剛,新月人最後的一絲希望,禹王妃也從城門一躍而下,新月再無人抵抗太倉的鐵騎。朝月之路直通新月的皇城,此刻兩列士兵站立在路旁,仿佛迎接國王的加冕一般。太陽雖已劃破天際,而西邊卻仍挂着淡淡月影,似乎在送别這座以月為尊的城池,見證它最後的樣子。
城外百裡之處,少女踏着雨後的青泥而來,淺綠色的裙擺不免粘上了斑駁的泥點,青絲如瀑,長到幾乎快碰觸那許久不曾停歇的腳後跟,頭上除了層層堆疊的盤發之外,并無其他任何裝飾,不過想來這滿頭的青絲也并不比任何金銀钗環要輕松,再加上飾物那真是要累贅死了。
城門除了兵卒之外,連一隻鳥雀也不曾見到,人言道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隻是城中的惴惴之氣早把它們吓得不敢出來覓食了。雖然新月城被圍得鐵桶一般,可自幼在佛道雙休的黃龍山前掌教梧桐子門下修習的月子書,豈會不通那匿氣之術?隻是身為新月公主的她,長這麼大也是第一次拜訪這座“故鄉”裡自己的家,然而從來就方向感極差的她,剛進城之後就免不得迷了路,若是在平時那還不打緊,可偏偏今日竟走到了不該走的路上。
有道是山外青山樓外樓,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過分相信自己,就譬如那匿氣的月子書,不知不覺中竟走到了太倉太子的車駕之前,從小便自傲于道法的她,本以為此次可以如入無人之境地溜進禹王府,可全心找路的她卻被後面一人叫住了。
“姑娘步履匆匆,卻又有陷入迷途之象,不如玉步稍留,我或許可以幫姑娘指路。”沉穩卻晴朗的男子聲音,卻是把月子書吓了一跳。任誰忙于趕路之時,身後忽然出現百十号人,都難免無措。況且這些一身戎裝的粗壯男子,對于自己這個勉強算是月氏皇族的人來說,實在是不速之客,不得不說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自然,那對面的儀仗也在提防着她,到底是怎樣大膽的女子,才敢這樣堂而皇之跑到自家太子的車仗之前,是嫌命長嗎?天下四國,除了新月女子有出嫁之前從不剪頭的習俗,故頭發一般長而及地之外,再無其他女子的頭發會這般長了,前面那莽莽撞撞的女子必是新月之人。步履比一般人都要輕盈許多,想來是修習術法了,新月兩百年前由十幾個異族組成,後來月族統一了新月,但是各大族群都還在,奇門遁法無數,雖然眼前隻是一個年輕女子,容言也未曾輕視于她。
哎,冤家路窄,不過正中下懷啊,如果說自己本置身之外卻又投身于漩渦之中,是為了什麼人的話,那背後的人算一個。雖然提前了點,但若是命運提前安排她面對,接受就是了,月子書坦然回頭相見,玉指盈盈彷如那新春的柳葉一般,拂身一拜:“小女子先謝過大人了。”嗓音帶着嘶啞,顯然經過幾日不眠不休的趕路,已然是疲憊至極,但此時,不如說是那絲虛弱襯的一襲綠衣添了些妖娆,鵝蛋臉杏眼明亮的她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額間帶着細碎的劉海,不施粉黛卻如桃花一般嬌嫩的臉龐,本就嬌小的身軀被那如春風拂柳般的青絲擁着,精緻得如瓷娃娃一般,倒惹得在場大半太倉的男子們,心中憐惜不已。可惜那容言是太倉最最心如止水的皎皎君子,竟連半分猶豫也無,依舊還是他那平靜如湖水的聲音,問道:“敢問姑娘芳名,要往何處啊?”
“小女子名叫月子書,乃是尋親而來,要去新月禹王府,有勞公子指路。”
此聲一處,方才心懷憐惜的太倉士兵臉上都換成了或疑惑或冷峻的目光,就連空氣中的花香都凝滞了半分。原來禹王乃是新月與太倉戰役中的主帥,兩方大軍雖隻戰三月便分出了勝負,可戰役開始之初,禹王父子的英勇卻是令太倉士兵也吃了一驚不小,好在太倉太子為此戰布局已久,一出反間計,還是風卷殘雲地結束了戰役。此女子姓月,莫非是禹王的女兒?
士兵們疑慮之時,容言卻是已經有了答案,禹王有一女兒名為月子書,隻是從小不養在膝下,跟随梧桐子學習道法。隻因這女子出生之日,新月在盛夏降雪,國師謂之乃國家之第一禍水,欲殺之。新月王憐惜弟弟中年得女,故采用了一折中之法,命此女出居道家,不入宗廟,不稱父母,永不踏入新月。後禹王在鎮水時立下大功,請求接女回家,卻被國師再次阻攔,新月王為了補償弟弟,特賜此女公主封号,稱為玥曦公主,隻是名為公主卻從未回過自己的故鄉,至死未曾見雙親,确是一可憐女子。
眼前這小小女子臉上微微露出笑意的,神色自若,仿佛水中芙蕖,任他水面如何激蕩,依舊靜立自持。不過這倒是也怪不得月子書了,畢竟自小乃是被雙親隔絕于外的脫離紅塵之人,總不至于指望她心中能有多少親情道義,家國情懷。月子書心中是這般想的,隻不過其餘衆人乃是世上最樸實的凡夫俗子,總覺得國破家亡,父親判通敵之罪賜死,屍體不得入新月地宮,母親血迹攤在城門外仍舊未幹,兄長在亂軍之中身首異處還未找全遺體,這些經曆放在普通人身上,再怎麼樣都不該毫無傷痛地站在這裡閑逛吧?而天還未大亮街道上空無一人,月子書就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這清晨薄霧還未散盡的空巷之中,每個人身後都不禁寒栗倒豎,防備着眼前的女子下一步的舉動。
不怪這群士兵如此風聲鶴唳,新月擅長邪術,一個月之前新月太子月念情使用控獸咒操縱獅群咬傷太倉千餘人,而新月的士兵每個都服用了秘藥,在戰場之上不怕傷痛,常常千瘡百孔依舊能橫沖直撞殺敵,莫說殺傷力,就是那般情景,見過的人此後都經常做噩夢。而新月女子擅使魅術,早些年兩國未交戰之時,新月乃是四國之中有名的美人窟,各國都有不少達官貴人時常去消遣,戰亂幾個月,新月女子被擄掠,逃竄至各國的也不少,故而他們也常常聽說新月女子勾人的手段。
可月子書哪裡有什麼邪術呢,她隻不過是迷路罷了,就是沒想到遇到了比她還厲害的人,不過也怪她,總是忘了自己現在境界大跌,隻是一介尋常女子而已的事情,要不是有師父的隐身符篆,恐怕匿氣之術都施展不出了。眼前清風一般的男子雖然看上去不簡單,可真正壓制她符篆效力的,卻是端坐于那重簾之後的人,這千軍萬馬猶不足懼,而簾中之人,雖不讓人看見他的面容,可目光還是如冬日寒潭之水,越過重重紗帳,澆灌在身上,冰冷刺骨,真正比萬千鐵騎還令人不安。
今日是太倉入主新月的日子,在新月宮還有一群皇族交納皇權寶玺,而太倉有資格乘坐龍駕的人,除了太倉皇,就隻有太倉太子——洛景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