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思,我是不是開錯玩笑了?”月子書問道,因為玉清思和洛景栀是很好的關系,應該對玉風靈也有很深的感情吧,可恨她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玉清思明顯調整了自己的呼吸,才擡眸苦笑着對月子書說道:“玉皇後确實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故人,但是月姑娘所說的這些,她應該也是認可的,她确實很喜歡栀子花,也最疼愛太倉太子。”
“但是她肯定對你也很好吧,不然你也不會到現在還追念她。”月子書小心翼翼地安慰,她在親情上淡薄,理解不了天倫之情,但玉清思此刻的脆弱讓她不忍。可即便是幾句話語終究也是蒼白,月子書在袖子裡一掏,是一個藍白色的香包,遞給了玉清思,說道:“我自己做的栀子花香包,希望你能原諒我方才的失禮。”
玉清思緩緩接過舒朗一笑,初時覺得月子書淡薄無情,漸漸才了解她其實是如此得細膩溫婉,栀子花香包沁人心脾,不由得讓他心頭舒暢了很多,便多開口提醒了一句:“太倉太子在千洲地位尊崇,萬人敬仰,以後不要随意拿他開玩笑了。”
月子書低頭無奈笑了一聲:“我隻是覺得,這麼好聽的名字,世上卻沒有幾個人敢呼之于口,有些可惜。”
擁有世上的一切,卻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此時門外一人停住了邁上台階的腳步,身後的幾個人都紛紛低下頭,随着他停滞在了原地,不過片刻之後,那人還是穩步向前,神色如常,似乎剛才的觸動隻是錯覺。
洛景栀果然在哪裡,都是掩蓋不住的氣勢,月子書一擡眼便注意到了那如水般淡然的白色衣袍,以及從不曾溫暖過的眉眼。洛景栀的目光也落到了自己身上,莫不是聽到了方才的話?月子書猛的站了起來,仿佛被抓到錯處的孩子,滿臉心虛,可許是起猛了,頭忍不住地發昏,本以為緩緩就好,可是過了好一會卻隻是頭越來越暈,最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倒在了地上。
玉清思連忙扶起,與洛景栀對視一眼,随即将月子書抱起來,直接上樓去了清風樓的廂房。
原來月子書一直患有胃疾,近半年來飲食不調,時常兩三天才吃上一頓飯,加之最近為了解那萬聖之蠱,全身放去了三分之一的血,不僅勾出了胃疾,還有血虧,氣虛之症。
“她的身體如此虛弱,若不好好休養,恐壽數有虧。”把脈的還是當日那名老者,聖教大祭司,蒼茫子。
話說那聖教乃是起源于新月國,開始隻是由一群遊醫組成,他們懸壺濟世,遊曆四方,救人無數,受到世人激賞不已。可後來發展越大,教衆越多,教内越複雜。現在除了教主之外,教内還有聖女一,大祭司二,護法六,掌事十二。人人心中想的不再是以醫道救人,卻是在亂世中以醫壯大自己的勢力,如今教徒遍布各國。
蒼茫子就是大祭司之一,引魂大祭司,據說他能将瀕死的魂靈引至奈何橋旁,讓他們不受地獄十八層之苦,太倉玉皇後瀕死之際痛苦異常,便是皇帝請來引魂大祭司進行超度,玉皇後才安然解脫,據說死之後臉上依然帶着微笑,玉皇後的遺體由他施法,至今都還是死之前的模樣,好似隻是睡着了一樣,存于太倉地宮的冰棺之内。引魂大祭司由于和太倉的關系比較近,從小便時常過來千洲一趟,傳授秘法給太子洛景栀,故而在太倉的地位頗高,可算是半個帝師了。
另一位大祭司雖鮮少露面,卻被教衆尊稱為歸靈大祭司。十年前,玉秋國内亂,大将軍沐展秋屠盡皇族,當時還是皇子的玉幽瀾帶領皇帝的死士奮死拼殺,世人都驚訝那賤奴之子,玉秋最不起眼的皇子竟有回天之術,殺了沐展秋迎回了皇帝,保住了玉秋延續三百年的皇室。傳聞當日海棠城千裡鴉殺,宛若一座死城,那玉湖之上正是戰死的沐展秋和玉幽瀾,歸靈大祭司正巧路過,竟用手杖引來大雪,這場雪下了三天三夜,将玉湖結冰。要知道玉秋正值初夏,海棠落盡之時,雪化之後,人們驚奇的發現原先四處可見的血迹都消失了,那戰場舊迹之處都長出了蒲公英,玉湖之上,人們還發現僅剩一口氣的玉幽瀾。皇帝将他接回皇宮救治之後,竟然奇迹般地活了過來,禦醫們都謂之神迹。從那天起,玉秋百姓除了喜愛海棠花之外,還喜歡在屋前屋後種上蒲公英,希望歸靈大祭司路過門前的時候,能給自家消病除災。
蒼茫子的診斷自然是權威的,在場無人質疑,除了一人。
“你這老頭,在說什麼屁話,月姐姐還這麼年輕,怎麼可能身體這麼虛弱,還壽數有虧,你給我再診一遍!”夕顔沖上去揪住蒼茫子的衣領,而對方未曾提防,竟然真的被一個小姑娘揪住了。回過神來,蒼茫子絲毫沒将夕顔放在眼裡,輕輕一揮,夕顔便被砸到門框上,暈了過去。
一旁的洛司微眼中帶着不可思議,那丫頭,分明是當日銀月山莊的人,怎麼跟着月子書身邊了。瞧那維護的模樣,竟像是真心的。
這便是你說的,但行善事,不計後果嗎?洛景栀靜靜凝眸注視了躺在床上一臉蒼白的月子書片刻,既然如此,那你的命便看天意吧。
随着洛景栀消失在房内,蒼茫子也随後離去。
“哎,到底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如讓我救她一救,帶回聖教。”蒼茫子拂着自己的白須,歎道。
“不必。”洛景栀淡淡回了一句,便消失在蒼茫子的前方。這般出神入化的境界,放眼天下,已無幾人能匹敵了。
玉清思稍後也跟了出來,卻沒看到洛景栀的身影,隻有蒼茫子被留在了原地,不由得歎道:“景栀的境界又提高了。”本是得天授命的真龍天子,如今擺脫了鎖鍊,自然是要一飛沖天的。
“你為何不告訴我,先告訴了他,月子書的血是至純之血的事?”蒼茫子冷然問道,他為洛景栀,為聖教殚精竭慮多年,還培養了玉清思在洛景栀身邊,可玉清思竟然有事不先報他,擅自行動,令他頗為不快。
“你不是為他準備了大禮嗎,好戲就要上場,主角怎能先死了?”玉清思臉上帶着清風般的笑意,他是不可能讓洛景栀就這麼死去的,而月子書的出現,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自然要遵從上天的旨意。
“心生恻隐之時别忘了,這麼多年,你過得如此孤寂蒼涼,是因為誰?那些無情無義之人,背叛負心之人,自然要讓他們嘗盡世間苦楚。”蒼茫子此刻眼中的憤恨深刻得驚人,玉清思即便不看也知道,這麼多年這樣的話,他已是聽了上千遍,盡量沒有展現自己的不耐,平靜回道:“我會按照你的計劃走。”
蒼茫子撇了他一眼,半是無奈,半是妥協,不帶感情地吩咐道:“你給我保好月子書的命,至純之血作為最後一味藥引,維持着引魂咒的效力,後面還會一直源源不斷要取。”
玉清思臉上漠然又帶着更明顯的煩躁,上次取血過量才讓月子書虛弱成這樣,以後還要一直被取血,成為血奴,腦海中浮現出那蒼白若雪的女子翩然的笑影,可惜玉清思也隻能閉上眼睛克制住内心的不忍,因為眼前之人的命令,他沒有辦法拒絕。
“玉挽晴是怎麼來的如此及時?”蒼茫子不滿玉清思的反應,卻拿他也沒辦法,轉而問出了另一個心中的疑惑,按照玉挽晴的性子,知道了肯定早就趕來,偏偏到最後解蠱的時候才看到她,那隻能說明,她是剛不久之前才被告知的。
“許是景栀覺得晴姨提早來了也沒什麼用吧。”玉清思漫不經心答道,看着遠方雲彩,那缥缈不定的神情,讓蒼茫子也有些看不透。
“我先回聖教了,之後有事必先報我,記住,保住月子書。”蒼茫子雙袖籠于身後,與那滄桑的面容不相符的是,出神入化的身法,隻片刻間就帶走了擾亂了一片雲霧,到了數百裡之外。
“子書。”玉清思撫摸着自己的拂塵,藏于袖中太久,都沾染了栀子花淡淡的清香,随後似那青松梢頭的冷月般寂然一笑,和他們不同,玉清思可沒别的事情要忙,穿梭于鬧市之中,看浮世熱鬧去了。
在他們一個接一個離開之後,屋内就隻有洛司微,和兩個暈倒的人了,不禁長歎一口氣,聽到剛才蒼茫子的診斷,他心中也是吃驚不小的,月子書看着年紀輕輕,怎麼就過得如此清苦,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往遠了看壽數不長,往近了看便是想嫁人孕育子嗣都難。
清風樓第七層的一間廂房,名叫松風朗月,洛司微暫把月子書和夕顔安置在這裡。
古人稱頌月亮的句子倒是不少,此刻月色之下,容色蒼白的月族女子倒是真映襯了那句“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而和她身形面容都有幾分相像的夕顔此刻,也全然沒有任何刻意的妩媚和張牙舞爪的浮躁,隻是靜靜躺在床上,倒是真有幾分夕顔花的韻味,輕輕給她頭上撞到紅腫的地方塗抹上藥膏之後,洛司微也離開了清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