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瑤故作鎮定地邁步走出屋内,确認他确實看不到自己身影後,便急急拉着待月走到一側無人的廂房之中。
“他不是最讨厭吃蘿蔔了嗎?”她困惑難言,“怎麼我剛才給他夾蘿蔔絲,他半點都不反抗。”
豈止是不反抗,甯瑤給他夾到碗裡的東西,他幾乎是吃了個幹淨。
就連那幾盤子蘿蔔都不例外。
待月撓了撓頭,“興許,是咱們府上的廚子做菜比較好吃?蘿蔔也沒有蘿蔔味兒?”
這話倒是不假。
甯瑤府上的廚子都是正兒八經從宮中撥調出來的,皇叔父寵她,這些廚子也都是她往日在宮中吃着覺得好才放出宮來給她。
郡主府天高皇帝遠,雖不比皇宮升遷快,卻勝在一個安逸,因而在這侍候的廚子也俱是些手藝老道精巧,又不愛在宮中上下沉浮,來此尋求一個蔭蔽的老油條。
甯瑤回味了一下中午的飯菜,覺得好像确實是比鎮南王府裡做得稍微好吃那麼一丢丢丢。
此計不成,她歪了歪嘴,調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把藥端上來吧。”
不錯,她的計劃,豈止是讓徐知遠對她動心,她再将他抛棄如此簡單?自然要趁他尚在府中,無力反抗時,狠狠磋磨一番才算完。
如今她對他可算是事無巨細地了解,連帶着他不愛吃蘿蔔、不愛喝藥也一清二楚。
不愛喝藥,當然是因為怕苦。
甯瑤特意問過府醫,黃連與他的湯藥藥性全不相沖,甚至還有清熱下火,活血化瘀之用。
換言之,若病人能受下黃連之苦,加在藥中,也是極好的。
既然如此,甯瑤便在他的藥中多加了三兩黃連,非讓他吃點苦不可。
畢竟,比起夢中他拒婚後讓她吃到的苦頭,這些也不過小事而已。
待月乖巧地把還冒着熱氣的湯藥放到她手中,甯瑤接過一旁備用的小勺,微微一抿——
真的好苦!!
苦得令人安心。
……
徐知遠一面由着塵風給他換上繃帶,一面聽他碎碎念,
“公子,剛才的蘿蔔你居然全吃完了!”他為他裹上最後一圈,臉上是欣慰的笑,“老爺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興。”
公子自打七歲回到老爺夫人身邊起,便一直被要求讀書求道,十全十美,樣樣都要做到最好,就連食物也是最好不能挑剔。
為着公子吃下蘿蔔,夫人可謂煞費苦心,把蘿蔔做成不知多小的丁塊放在菜中湯裡,公子卻還是能發覺蘿蔔的氣息,甯可絕食也不動筷。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這樣,認定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也不知這是聖人所說的笃行不倦呢,還是過分偏執,冥頑不化?
總之,他原以為公子被丁姑娘帶回府中,必要消受一番折磨,誰料丁姑娘卻像是真心愛慕公子,對他兩人都這般的好。
對公子好的人,也是他塵風的好人。
徐知遠由着他一圈一圈的裹紗布,一邊忍不住笑,“當時你還懷疑阿瑤别有用心,怎麼,如今算是知道公子英明了?”
“我那哪是懷疑丁姑娘别有用心啊…”塵風讪讪,幫徐知遠換好外衣,“我那不是看天上掉餡餅,怎麼就砸到咱們了嗎。”
正說話間,隻聽屋門叩叩兩聲輕敲,徐知遠揚聲一答,“換好了。”
随即見甯瑤将門微微推開一個縫隙,露出一張光潔柔嫩的臉蛋,和一雙眨巴眨巴,靈動無雙的杏眼,“可以進來了?”
像小時候看到在林中撿起松果的栗鼠。
徐知遠微微一笑,“可以了。”
他上京所帶衣衫不多,今日又穿回了那身初見時的月白色直綴袍子,不過與初見時風塵仆仆的樣子不同,如今許是因為受傷,臉色又蒼白了些,倒更恍如谪仙一般。
甯瑤視線在他周身逡巡一圈,想着日後也該給他多買些衣裳,免得叫他日後真相,倒打一耙說她郡主府養不起一個閑人。
……好吧,其實就是因為,她還想多看他換幾身新衣服。
此間事暫且按下不談,她示意待月把門一拉,端着藥就走進屋中,“喏,這是府上醫師配好的湯藥。”
那湯藥還冒着熱氣,顯是直到方才都還在爐上沸着,來人趁熱拿來的。
塵風見了,不禁眼眶微濕。
迎着甯瑤的目光,徐知遠拿起湯藥就要大口一灌,卻叫甯瑤一根纖纖玉指點住。
“…慢着!”
這人不是最恨喝藥嗎?怎麼喝藥時如此豪邁,張口就來?
甯瑤一時一頭霧水,卻還是點了點旁邊的小勺,溫婉一笑道,
“這藥都是我剛從爐上拿的,還燙着。你喝得這麼快,小心燙着喉嚨。”
她拿着小勺放入碗中,期許地望着他,“還是用勺子喝吧。”
喝湯藥,怎麼能不用勺子喝呢?尤其是喝這麼苦的中藥!!
甯瑤料定他必然受不了此等苦楚,已是在心中得意洋洋地等着他喝藥時,那如同吃了蒼蠅一般的别扭表情。
誰料對方應聲道:“阿瑤貼心,是我想得粗了。”
說完,竟是面不改色地,用小勺一勺一勺喝起藥來,直至送入口中,藥碗漸空,都未見半分不悅。
甯瑤在旁邊…
險些驚掉了下巴。
半晌,她有些不甘心地問,“你…你不覺得苦嗎?”
這藥本來就苦,她還多加了三兩黃連,任藥師、追雲、待月、乃至她自己嘗了,都是一陣難言的苦澀。
……這人竟然面不改色的,全部喝完了??!
這就是影衛傳回的消息,說他不喜歡喝藥??
見徐知遠聞言神色微惑,她連連找補,“我聽醫師說,因黃連對症,這碗藥中還加了些許黃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