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迦引并沒有在阿稚殿待很久,拿着弓,差李如海捧着羊皮燈罩,便轉身離開。冷不防撞見還站在阿稚殿外沒走的懷甯。
暮色深深,懷甯背着光,身影伶仃。
她也是意外,仔細觀察,才發現殿外果然有侍衛把手。她怎麼好巧不巧,在外頭站了那麼久?
懷甯郁悶頭疼,懊惱自己節外生枝,又不得不上前給祁迦引行禮。
看方向,懷甯應該是從東宮過來。李如海暗暗欣喜,還是孺子可教!滿以為懷甯在太和殿附近連番錯話,是一點不開竅。現在出現,方才知道她手段高明,白天匆匆一瞥,晚上再刻意求見,不是更能加深祁迦引印象?
待會再說幾句軟語,祁迦引一高興,說不定就跟她一起回太極殿了。
“孤竟不知,神醫頗有修補舊物的癖好。”祁迦引自然也能想到這層,摩挲着牛角弓臂,目光變得戲谑,“既然懷念,當初孤恩許還你夫人之位,你為何故作矜持?還是說,離宮這幾年,臉皮越發薄了。思念孤,也不願意承認?”
?
他仿佛總能有些稀奇古怪的發現。
懷甯錯愕片刻,才看向那把牛角弓。原是他們之前的舊物,那時候她跟他說呆在府上發悶,便送了她這把弓。也算是婚後難得的一點慰藉。如果,他後來沒有面目全非的話。
“陛下明鑒,民女早就不記得這把弓了……至于那盞八角宮燈,也不是民女修補的。”
懷甯這時候否認什麼?!李如海瞪眼,吓得舌頭僵硬,自己剛才還信誓旦旦和祁迦引吹牛,是懷甯睹物思人,偷偷修複舊物。不到盞茶的功夫,就被懷甯拆台。
“陛陛下……”李如海生怕祁迦引發怒,忙賠笑臉,“神醫這不是又跟您開玩笑?除了神醫,誰還有如此閑情逸緻,動薛夫人的舊物?”
那便是了。
天底下不可能再有人對這些感興趣,何況兩樣舊物并不名貴,修補好了也不見得能賣幾兩銀子。
祁迦引緊皺的眉頭舒展,神色恢複諷刺。
作為世家貴女,臉皮薄,心氣也難免高傲。可是她設計回宮,設計去太極殿,偷偷修補他們之間的回憶,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證據确鑿?
“神醫,你一定要口是心非?”
懷甯真恨不能飛到李如海耳邊大聲咆哮,她根本沒那意思!想想又倍感荒誕,祁迦引為何就那麼笃定?
她也不想過分揣測,可是倘若祁迦引真心愛過她,就應該知道,失去一個所愛之人的痛苦,是根本沒法在失去之後,再面對那些帶着兩人回憶舊物的。
她隻恨不得離阿稚殿遠一點,再遠一點。
她已經不想再徹夜為他失眠,在想到他如今已經在和别的女人談笑的時候,一邊罵他,一邊又想着是不是自己哪裡做錯了,才早早讓他厭棄。
“民女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麼。”懷甯壓抑着眼底的淚,笑笑道,“民女如今舊病纏身,沒有力氣挽弓,修補它做什麼呢?”
又是這句。她不止一次“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麼”。
祁迦引冷着眼色步步逼近,逼的懷甯都向後退:“莫非孤說的是天書,一次又一次讓神醫不可理喻?”
“不能挽弓……神醫這是在裝可憐,好讓孤為此更加注意你?連殘廢的腿都能斷骨再續,舊疾怎麼就治不好?嫌棄孤的庫房藥材不夠多,不夠你用?既然如此,李如海,你去知會太醫令一聲,往後神醫但凡想取用庫房中任何藥材,不必報備,直接給她。”
懷甯愕然。
祁迦引臉上依然是薄怒。所以他突然給她取藥的權力,并不是出于關心,而是想借此試探,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懷甯更是失笑,側過臉胡亂揩了揩眼角。她又不是買不起藥,他何至于到現在這個地步,字字句句,都在刺她的心肝?
“謝陛下恩典。”她心頭浮現許多情緒,最終,又吐不出什麼來。
懷甯是真的有些累了,也不想先回太極殿,以免和祁迦引同路。看到他,她的“屍體”不太舒服。
“欸神醫,陛下她這……”李如海見她往東宮方向去,伸手想挽留,回頭又見祁迦引臉色陰沉,頓時不敢吱聲。
“嘴硬,陛下勿惱,神醫她就是嘴太硬。陛下您要不要……”
祁迦引沒有理他,負手身後,掰了幾根指骨,走向了和懷甯完全相反的方向。
*
懷甯當然沒有再去東宮,隻是沿着花園的小徑随意逛了半天,天色暗了才返回偏殿。主殿祁迦引已經亮起燈盞。
他今日居然沒去宣室閣處理政務,這麼早回來,莫非也是因為剛剛跟自己吵了一架,心神不甯?呵,肯定是自己想多了,祁迦引怎麼會在意?
他如今貴為至尊,自己無憑無靠小小醫女,根本不可能讓他分心。
懷甯腦仁疼得厲害,不想理會了,見瑞雪準備了晚膳,便不停地往嘴裡塞吃的。
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回想起自己和祁迦引的六年,隻想發笑。這麼多年,她修到的究竟是什麼,是孽還是緣?
還有,誰在背後多手多腳修補八角宮燈,牛角弓,害得她三番五次被祁迦引誤會?
八成是祁祐祯。祁祐祯太可疑了,他這段時間總是随丹陽王妃入宮,也知道那條密道。沒事他修東西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