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景,她恍然憶起旁人所言。
“這二小姐啊,素來無喜無怒,無心無情,雖長了那般姿容,卻從未見她笑或哭,真是個怪人。”
螢光偏眸看着二小姐那瘦削如柳的身軀,指尖輕觸了一下衣兜中的玉肌膏。
這時又是那穿金戴銀的男子,他不似旁人那般長籲短歎,隻揚聲問“那南域家主得知此事後如何了?”
說書先生瞥了這人一眼,眯了眯眼,接着說道:
“那南域家主涼珩得知胞妹身死異處才知道涼琢與蘇白賢之事,自是悔不當初,走火入魔。為了卻涼琢心願,竟是對蘇家下咒以全後世兩家姻緣。
沒過多久,涼珩因仍舊無法接受家妹涼琢已死事實,自刎而去。
然不知為何,這涼家女子自此之後皆活不過十歲,世人皆道定是那涼琢陰魂作祟。
因此蘇涼兩家決定,往後由蘇家女嫁往涼家,這也算是兩全其美。
罷了,今日就說到這,明日老夫便說道說道這京城江家的秘辛。”
蘇靈與咽下口中果幹,充滿果香的甜仿佛沖淡了剛剛那一瞬的酸澀。
方才聽那無趣戲碼,衆人皆歎兩人情深緣淺。
蘇靈與卻内心略覺古怪,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日夜流連花街柳巷的男子怎會突然浪子回頭,情比金堅。
但是自古以來情根深種的女子卻大都如這南域大小姐這般,難得善終。
阿娘李青伊的經曆又何嘗不是如此。
李青伊原是名動江南的花月樓琴師。
當年紅绡帳裡驚鴻影,一曲醉盡王孫客。
不少風流的武林世家公子亦慕名前來,一擲千金隻求聽青伊一曲。
彼時蘇啟生已與溫明雪結為夫妻。
奈何蘇啟生那日在欄前的驚鴻一瞥,就再無法忘卻這傾城容顔,他日日前往花月樓尋人,與李青伊相識後兩人一同畫舫聽雨,高山流水。
二八年華的少女禁不住俊俏少年的這般殷勤,很快就墜于愛河。
不日後便入了蘇家,甚至甘為妾室。
然自诩清高的武林世家自是看不慣此等伶人,怒罵她敗壞蘇家門風,更有甚者稱是她蓄意勾引,破壞了蘇家與溫家的交情。
旁人不願尊她為夫人,隻喚李娘子。
庭前落葉覆徑,流年似水,沖刷的不僅是那傾城之貌,更是兩人曾經如火般熾熱的愛意。
往日的柔情蜜意,隻化作了萬般苦楚。
甚至李娘子與蘇啟生所出的孩子,因有着一副與李娘子相似的姿容,在這家中亦受盡了冷眼和嘲諷。
自有記憶起,蘇靈與便極少見過那所謂的爹,家中長老也因李青伊身份不許她與阿娘往來。
蘇靈與的童年就是趴在小院石桌上,望着頭頂四四方方的天空發呆,亦或是捧着阿娘偷偷送來的書細讀。
偶爾府中有多的鲈魚,阿娘便會去求一條在自己院裡做,然後喚她來吃,蘇靈與至今也覺得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食物。
沒人陪着玩就剪斷爬過牆頭的紫藤花,夜裡聽着阿娘彈曲沉沉睡去。
那時她也曾不解,為何阿爹從不來看她。
每次偷跑去找阿爹,都能看見阿爹溫聲指導家裡的大公子劍術。
阿爹眼裡的慈愛與平日冷淡待她的神情判若兩人。
“二小姐,二小姐。”螢光看着出神的二小姐輕聲喚道。
蘇靈與斂起眸中情緒,緩步轉身向外堂走去:“我有些乏了。”
出了說書堂後,街對面便是一客棧,客棧大門古樸典雅,雕花木窗微敞。
門楣上挂着一方古樸的匾額。
“啟東客棧”四字,筆力遒勁,氣韻非凡。
她擡手指着這客棧,扭頭淡聲吩咐“我在這客棧小睡片刻,不會做旁的,你們在屋外守着便是。”
我們?
螢光左右看了看,今日随二小姐出來的僅她一位婢女,再無旁人。
忽而。
她看見六道銀色影子如鬼魅般突現,那影如風掠過,瞬息之間便分散而去,隐匿于客棧的各處角落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迅捷至極,仿佛方才那是她的幻覺。
看見此情景,螢光突然想起她初入二小姐院中樹上瞥見的銀色衣角。
原來不是她眼花!
螢光心驚又納悶,這銀色衣裳她曾路過弟子院時見過,但這般隐匿的身手在蘇家應算是頂尖。
可若是尋常因為小姐外出需要護衛,為何之前在院中也有這蘇家弟子?螢光不解。
蘇靈與步履輕盈邁進客棧大門。
一個身着麻布衣裳的小二立即迎了上來,拿着手中汗巾擦了擦手,掃了眼客棧内,眯着笑眼朝掌櫃揚聲:“掌櫃的,八位客官。”
又扭頭對着蘇靈與彎腰道:“諸位打尖還是住店?”
螢光無語扶額,一個店小二都能看出來,難道真是她平日太眼瞎?
這店小二所言卻在蘇靈與意料之内。
因幼時受人冷待,她自小便極會察言觀色,旁人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皆能盡入眼底,無一不察。
方才她觀這店小二步伐穩健,似處處留有餘地,定是武功不俗的練家子。
朝她走來時,掃視客棧時目光如炬,任何動靜在他眼中仿佛都無所遁形。且這小二所看的正是方才蘇家弟子隐匿的地方。
蘇靈與收起思緒,向樓上邁步:“住店,再上點小菜。”
“好嘞,貴客您要點什麼?”小二忙不疊跟在身後問。
蘇靈與腳步微頓,掃了眼隐匿在扶欄下的銀色身影,轉身透過眼前帷帽輕紗回看店小二的目光,如有實質。
“我聽聞啟東客棧的菜名素來風雅,不知你這可有…”
她眨了下眼頓了頓,似在思索菜名,片刻後又擡步往上走去。
店小二凝神聽着,那女子如是道:
“月影琉璃凍,柔荑雪蓮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