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與拍了拍書上的灰塵,小聲道:“多謝姐姐,我...”
還未說完,蘇夢和帶着那幾個人便走了。
轉眼物是人非,老樹依舊,而蘇靈與卻不再是那個被人戲弄就掉眼淚的小姑娘。
如今她已習慣将情緒掩藏心底,無論喜怒,面上不露半分。因自她明事以來便知曉,淚隻會讓行惡之人變本加厲。
往後蘇夢和再未與她主動搭話,雖不似旁人那般冷嘲熱諷,但也不曾将她當作家中二妹。蘇靈與便也識趣地不與結交。
這些年來,兩人相見均是點頭問安,而後擦身而過。今日這般主動邀約是頭一遭。
蘇靈與從老樹上收回目光,正欲轉身,便看見蘇夢和從另一邊小道緩步而來。
一瞬間仿若她看見了五歲那年的蘇夢和。
記憶中稚氣未脫的臉逐漸與眼前這張端正素雅的面容重疊交融。
蘇夢和走到她身前,沉默片刻,微點下頭便轉身朝門外走去:“走罷。”
蘇靈與回禮罷,離了一臂沉默跟在旁邊,兩人都沒再開口。
蘇夢和面上不動聲色,餘光卻看着身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妹,思緒回到她三歲那年。
那一年,父親娶了一名女子,旁人喚其李娘子。據說李娘子容貌傾城,轉年誕下了一女嬰。
尚在孩提的蘇夢和模糊覺得父親被搶走了,母親不知為何也整日變得郁郁寡歡。
府中衆人皆言李娘子出身低賤,品行不端,心機深沉,甚至母親也對她說是李娘子勾引了父親。
從未見過李娘子的她對這女子和同父異母的小妹生出了不喜,還有些許隐秘的好奇。
于是有一日,她偷偷跑去看李娘子。
小院裡陽光鋪灑,将李娘子渡上了一層暖暖的金光,她抱着紅色的襁褓,伸出一指戳着嬰兒的小臉,笑得溫暖動人。
看到眼前這一幕,蘇夢和心亂如麻。
忽地,李娘子擡眼偏頭望來,淺笑問:“你是大小姐?可是來看妹妹的?”
蘇夢和沒想到自己竟被發現,頓時紅了臉,從門框後站出來,背着手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娘子歪了下頭看她:“你若願意,便進來罷。”
蘇夢和猶豫片刻,邁着步子緩緩走到李娘子身前。
李娘子略微彎腰,蘇夢和看到了襁褓裡粉雕玉琢的娃娃。那娃娃眨巴眼睛盯着她,突然笑了,還哇哇叫着,伸手欲碰蘇夢和的臉。
蘇夢和輕輕握住娃娃的小手,心中奇妙地軟了一瞬,看着襁褓裡的笑臉,她也彎唇笑了。
自那之後,蘇夢和便經常偷偷去找李娘子和小妹,順道還會帶一些小玩意兒和糕點。
小妹第一次開口說話她和李娘子都在,小妹喚的第一聲竟是姐姐。
當時蘇夢和心想,待小妹長大,一定要好好待她。
就這樣過了半年,有一日回去後,母親站在屋内垂首看她,一言不發,眼裡的失望刺得她大腦空白。
母親說,她是蘇家和溫家所出的大小姐,自出生以來便背負着世家榮辱與顔面,不可随意與伶人之流相與,若繼續如此便是不認她這個母親。
随後她被母親禁足了半年。
那之後,她再未去過李娘子的小院,隻是在每年的家宴上都會悄眼打量逐漸長大的女孩。兩人偶然對視,也僅是點頭問安。
幾年來,姐妹兩人同在府中,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卻連萍水相逢之人都不如。
兒時短暫陪伴的記憶,似風般被吹走,也許隻有蘇夢和還記得。
在小妹的記憶中,不再有姐姐......
轉眼她已九歲,小妹也五歲了。
那日是她第一次與長大的小妹說話。
蘇夢和遞書給她的時候,看着女孩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血液裡流淌着那一半同源的血,忽然變得滾燙無比,灼得心口發燙。
聽蘇靈與喚她姐姐,她極力壓抑住心中萬般心緒轉身走了。
當日回院後。
“啪。”眼前的人一掌呼在她的臉上。
母親眼睛通紅,歇斯底裡:”她是那個人生的,你幫她出頭作甚?”
蘇夢和從沒見過這樣的母親,捂着臉怔了一瞬,跪倒在地,搖頭流淚,挪着膝蓋擡手抓住溫明雪的膝蓋:“母親,我當時隻是...”
母親扯開她的手,閉眼伸手朝門外指去:“回屋,自今日起禁足三月。”
蘇夢和抹淚緩緩起身,邁步出屋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母親在光影明滅的堂内無聲掩面而泣。
她不明白,為何分明是父親娶了李娘子,被指責的是女子,痛苦的亦是女子。
她們都是好似荒誕戲文裡的配角,除了照着既定戲本大笑亦或是垂淚,别無他法。
禁完足後,一日她經過下人院時,聽聞裡面的人竊竊私語:
“啧,這二小姐真可憐,據說到現在那手都沒好呢。”
“她手受傷是因為何事?”
“這你都不知道,三月前她推了那蘇家表親之子,被夫人罰了。”
“嗳那你說......”
屋内聲音逐漸模糊遠去。
蘇夢和站在院外,好似被人捶了當頭一棒,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鳴聲作響。
她不知小妹是否因她受罰。
她更不敢賭。
既如此,往後她便聽母親的話,做好這高高在上的蘇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