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枝被繩子反捆了雙手塞馬車裡,繼續啟程。
丫鬟吓得戰戰兢兢,被左忌打發到隊伍中後方去,直至午時,才允許秋霜登車,伺候孟春枝松綁用膳,孟春枝剛被松了綁,立即将吃食都扔了出去。
秋霜當時就掉眼淚了:“郡主,您再怎麼生他的氣,也犯不着作踐自己的身體啊!”
“别哭,誰作踐自己的身體了!”孟春枝說完,氣沖沖扯過一個包袱,翻出裡面的果幹、牛肉幹吃了起來。
秋霜瞪圓眼睛,破涕為笑。
隻笑一聲,孟春枝立即捂住她的嘴。
“你記住了,出去以後别露餡了,有眼淚都朝外面掉去!”
秋霜點點頭,小聲問:“那郡主,您這是要跟左将軍鬥到底了?”
“廢話!”這是他和她之間的博弈,看誰先低頭,她真不吃東西肯定熬不住,必須偷偷吃點,好熬久點,但是也不能吃太多。
總而言之,得日漸消瘦。
秋霜愁眉苦臉:“可是奴婢瞧左将軍那樣子,不像能被誰拿捏住。”
孟春枝當然明白,她分明記得,前世她也因為被捆,氣得跳了一次車,好像還受了一點皮外傷,左忌立即将她捉回,不顧她的傷勢,從反綁雙手,變作了五花大綁,将她塞回車裡,繼續啟程。
——他當了那麼多年賊寇,終于被诏安,入京即可封侯。
什麼都沒有他的差事重要!
隻是現如今,她也隻能賭一賭,不求他能舍下高官厚祿來就她,隻賭他那鐵石心腸裡,能否對她懷有一絲絲憐憫和松動。
确定了這一點,就足夠她成許多事了。
“秋霜,你們三個傳信出去,叫商号的人,都出來打探我哥的下落。”
“是。”
傍晚夜宿遊龍鎮,秋霜愁眉不展地将膳食原封未動地從孟春枝房裡端出來,走至路邊,送給了乞丐。
左忌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王野道:“一天沒吃飯了,咱們賭賭,看她能堅持多久?”
鄭圖:“瘦子不抗熬,頂多不超過三天!”
“三天就想讓主上去哄?太天真了!好歹七天,主上才會迫不得已地多瞧她一眼。”王野道。
“那她鐵定熬不到那時候,自己就吃東西了,總不可能真的豁出去把自己餓死。”
“那是,咱們主上,可是熬過鷹的人,就她那點耐力,能和擊征比嗎?”
大夥邊吃邊笑,左忌卻撂下筷子轉身走了。
他一離開,張川看了眼他的碗筷道:“主上今天,怎麼也沒吃幾口東西?”
暮色四合,細雨若霧。
孟春枝站在窗前,看着街邊那個去而複返的乞丐,身上多了一件林氏商号的馬褂,知道指令已經傳達下去,方要關合窗子,忽聽隔壁咳了咳。
左忌站在相鄰的窗子裡,站在與她一牆之隔的地方,方要趁這個機會對她說些什麼,孟春枝卻毫不遲疑地關合了窗子。
左忌吃了閉門羹,知道孟春枝還在生氣,心疼她的倔強。都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天氣又變幻無常,再氣下去,病倒了怎麼辦?
哄她的話想了一整天,早就想好了。
先告訴她自己沒去逛窯子,那日是在萬花樓隔壁飲酒,醉了之後被屬下找到,自作主張地将他扶去萬花樓睡了一夜,隻是睡了一夜,門口有弟兄把守,他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沾花惹草。
他當然也知道他們兄妹情深,可她兄長恐怕是兇多吉少了,他不是神仙,留下也無力回天,但是他可以答應她!這種事情紙包不住火,是誰做得早晚敗露出來,隻要查明真相,他可以替她,為她兄長報仇。
——這樣,她可以别再生氣,好好吃飯了嗎?
再不吃飯,人都瘦沒了。
左忌又望了一眼緊緊閉合的窗棂,想從外面翻進去,街面上偏還有個乞丐礙眼,走正門,就得敲門,不知道她給不給開,又顧忌旁人閑話。
就這樣猶猶豫豫,在自己房間裡轉悠到半夜,待周圍的聲息都靜默了,他再度推開窗子想要過去,一隻信鷹不知恭候幾時,瞪着一雙鷹眼,沖左忌扇了扇翅。
沈行之回信了。
短短一頁紙,寥寥幾行字,左忌卻如看傻了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反複确認。
——沒有看錯,就是這樣:九年前死在趙國的貴妃宮玉靈,就是當年造反的泰安王宮慶的親妹妹!也是孟春枝的姨母。
宮氏一族因宮慶謀逆失敗舉族覆滅,孟春枝雖然不姓宮未受波及,但她能有今日之禍,又何嘗不是前人因果?
左忌猛将信紙攥成一團!手上青筋畢露。
書架上,久等肉絲的信鷹瞪圓眼睛,凝着狂躁不安的主人,終于反應過來,張開翅膀飛了出去,回來時,不但自己吃得飽飽,還替主人叼回來一隻田鼠。
可惜主人看都不看,他瘋魔了一般,将手中揉皺的紙團展開再看,又突然一怒撕成粉碎,最終扔去了火盆裡。
隔壁的孟春枝坐立難安地等待着。
她本以為,他很快就來敲她的窗子,推她的房門了,她為此,特意遣散了丫鬟,窗子和門都不落鎖,甚至還幾次對鏡,給自己重梳了一個看似慵懶随意,實則精心編就的發髻。
可偏偏,左等右等,等到了大半夜仍是杳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