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枝拿着那張蠅頭小楷,在房間裡面走來走去,心情無法平複,真可惜呀!得知這個信息的時候她偏偏已經逃出生天了,如果她還在左忌身邊,非得找塊石頭敲開他的腦殼,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還以為他能做開國皇帝,是個頂精明的,沒成想傻到這個份上。
孟春枝在心裡将左忌鄙夷了千百遍,才耐下性子去看下面的内容:
“鄭圖因與鄰人通奸,被鎖拿送獄……”孟春枝立即翻了個白眼,什麼東西!就這種人,也能成日圍繞在左忌身邊。
至于王野,卻不是獄中相識,他是文武雙全卻屢試不第,空有一身抱負卻無處施展,自願落草成為山匪的一員,可惜不受重視,直到左忌帶人落草,賞識他的能力,合夥打了幾場大仗,陣陣落不下他,漸漸的也就推心置腹了,最後也是他一舉火并了原來的當家人,舉左忌上位,這才與左忌那些獄中帶出來的兄弟們徹底擰成了一股繩。
後頭還有些林林總總的,其中一條很重要,說左忌似乎有個被賣掉的妹妹,他混出來以後,到處打聽過,沒打聽出來,要是能找到這個人,以她為質,兌換孟春枝的自由,左忌想必是同意的。劉娥已經雇了江湖上的朋友,外加生意上的人着手去辦,隻怕來不及,或者遠水救不了近火。
孟春枝看完,真是被劉娥的用心打動了,這麼多蠅頭小字,她看的都嫌累,何況打聽清楚,再一筆一劃寫出來?
不過她這點子,倒是懶得指望。孟春枝前世的記憶裡,直到左忌登基大赦天下,都沒聽說他還有個妹妹的,他在西北也攢了好大的勢力,自己都找不到的人,他們能找到?許是當真早死了吧?
唉,這麼一想,左忌也挺可憐的,小小年紀,六親皆無。天已經黑透,他在哪裡?
他既沒有錢,也沒有馬,該不會一直就在路上,單靠兩條腿跑着追趕我吧?
孟春枝心裡怪不舒服的,本來很累,可是躺在床上,一想到左忌若累了還得在外露宿街頭,渴了喝溪水,餓了到處打獵,就睡也睡不着了,真是越想越覺着滑稽,覺着他可憐。
比起前世,真是不敢設想他有朝一日會因為我落到這步田地。
陳氏也走了好久不見回來,她到底還回不回來?突然一聲驚雷,吓了孟春枝一跳!她急忙收起信件,推門走入庭院中,望天上烏雲翻滾,閃電裂空,随即風狂雨急,屋檐處更是雨流如柱。
左忌怎麼這麼倒黴呢?剛和我分開,就遭遇這麼大的雨?
他有地方躲雨嗎?
他知不知道,這種雨天如果躲入林子裡,樹底下,是容易遭雷劈的?呸呸呸,他其實不算壞人,怎麼可能遭雷劈?
他是未來皇帝,有神仙保佑的!
……可是神仙,也不可能下凡替他撐傘,他連蓑衣都沒有……老天爺啊,雨快點停吧!
孟春枝在房檐下走來走去,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遭為着一個人,這樣牽腸挂肚的,心情焦灼難安。
左忌此刻,距她已經不足二裡,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眼神執拗,風狂也不管它,雨驟也不管它,隻顧前行!
陳氏親自提了飯菜過來,嘴裡不住的賠罪,說前頭突然來了好些客人,把她纏得不得脫身,忙了好一會子,怠慢東家了。邊說着話,邊把一樣一樣的小菜端出來擺放好。
孟春枝:“有生意是好事。”坐下來用飯,又問:“來得都是些什麼人?”
陳氏:“一群大老粗,哪的口音都有,不知怎地湊到了一起。”
孟春枝吃東西的動作緩慢下來:“來這做什麼的?”
陳氏:“别的還不知道,隻瞧出一個落單的是個馬販子,牽着好多馬來。你說他好笑不好笑?為了照看他那些馬,連房間都不睡,直接睡在馬槽子裡,也不在乎正下着雨,真沒見過他這樣的。”
孟春枝心裡一跳:“這馬販子,是不是長得狹眼長臉絡腮胡子?說話西北口音?”
“是是是!東家見過他嗎?哎呦,我就說嘛,半夜宿在馬槽裡突然站起來還不吓人一跳?當初就不該答應他。”邊說邊過來拍孟春枝的背。
張川竟然在這……是左忌飛鷹傳信招過來的還是巧合?
孟春枝又道:“那住店那些口音各異的人裡,有沒有和這馬夫相熟的、一夥來的?”
“這倒沒有,馬夫是獨個來得,跟誰都不熱絡,那張臉苦大仇深,拉那個長,好像誰都欠他的一樣!”
——張川和兄弟們失散,且還不知道左忌的下落?
“那他說沒說要在你這住幾天?”
“這倒沒說……要不要我差人過去問問?”
“算了不要問。”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孟春枝飯也吃不進去了,在房間來回踱步:“仔細盯着他,不要驚動。”她總有一種張川既然在這裡,左忌馬上就會來的預感,心裡百轉千回,一會想讓陳氏盡快找個民宅帶她搬出去,轉念又想,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現在雨中搬家,多麼惹人眼目?萬一在街面對頭碰見,豈不全都完了?留在這裡說不準還鬧個燈下黑,蒙混過關。
孟春枝坐立難安之際,前院忽有争吵聲傳了過來,陳氏道:“定是哪個吃醉了酒的莽夫打起來了!”說完急忙去看。
此刻雨過天晴,孟春枝随着她走到前後院的角門處,順着門縫,能望見月色下張川正站在前院西北角侍弄着那幾十匹駿馬,馬槽裡面填滿了草料,衆馬低頭嚼得正香,他在前頭視察着,時而給這匹理理毛,時而給那匹拍拍臉。右手持着一個酒葫蘆,走着走着還不時仰脖周上兩口。
當他走到一匹黑馬前面的時候,摸着馬鬃長歎一聲,那馬一擡頭,孟春枝猛然心驚——這匹馬,這匹不是左忌的黑風嗎?明明被她騎過來,交給店小二讓騎走了,怎會落到張川手裡?
正想着,店小二風塵仆仆推前門進店,二話不說,撲坐在剛被勸開的客人那桌,咕咚咚喝幹了杯子裡的剩茶,随即餓狼一般吞吃桌上的剩飯剩菜。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陳氏從樓上下來,正欲打掃,見到店小二才道,“東家不是說,讓你跑的越遠越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