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的氣味在鼻腔裡橫沖直撞時,瞿燕正伏在桌案用電腦在寫着自己的大四畢業論文。工作室的日光燈管發出細微嗡鳴,将她的影子釘在滿桌雪色卡紙上。手機在帆布包裡第五次震動,家庭群跳出的消息框映着冷光:"奶奶今早摔了一跤,不過已經送縣醫院了。"
窗外飄着細雪,瞿燕哈了口氣在玻璃上。白霧裡浮現出老屋門前的四季桂,奶奶總愛踩着木梯摘桂花,瞿燕總是怕她摔下來,灰布鞋底上沾着青苔,看起來滑滑的,奶奶總是顫巍巍地沖她晃竹籃子:"我們小燕回來就做桂花糖糕吃。"去年中秋視頻,老人舉着新腌的糖桂花湊近鏡頭,皺紋裡都是蜜意:"給你留着呢,寒假就能..."
瞿燕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幾個匆匆陪着奶奶的夏天,滿天繁星,涼風習習。
奶奶怕瞿燕熱,也怕她被蚊子咬,于是不停用蒲扇為她扇着風。
空曠的院子裡安靜的隻能聽到躺椅搖動的聲音,牆邊的蘭花叢中飛出幾隻螢火蟲。
小時候奶奶還為她抓過,用塑料瓶裝好遞給她,瞿燕怕黑,一晚上都抱着瓶子睡覺。
那時候條件不好,為了省電,家家戶戶都不舍得晚上開燈,隻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總是伴着夜空入眠。
"瞿燕!打印機過熱報警了!"叢月的驚呼打斷回憶。黑框眼鏡後的圓眼睛急得發紅,手指懸在冒煙的機器上方不敢觸碰。瞿燕扯過滅火器時瞥見牆上的挂鐘,淩晨兩點十七分,距離畢業答辯還有四十九天。
急診室的日光燈在視網膜上灼出光斑。瞿燕緊緊攥着登機牌跌坐在塑料椅上,航班延誤的廣播混着消毒水味道在耳膜上鑿洞。手機相冊自動跳出去年夏天的照片:奶奶穿着藏藍布衫坐在藤椅裡,腳邊竹筐盛着新曬的艾草,銀發在夕陽下泛着暖光。
"患者送來得太遲了。"護士推開彈簧門的瞬間,瞿燕看見母親别過臉去。父親手裡的CT片白得刺眼,像極了那年大雪封山時,白茫茫一片的模樣。
瞿燕沒有哭出聲,隻是眼淚像洪水一樣怎麼怎麼都止不住。
沒有見到老人家最後一面,竟然成為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靈堂的燭火被穿堂風扯得東倒西歪。瞿燕跪在蒲團上數青磚縫隙,三十七塊半的位置有塊褐色污漬,像極了蚊子血風幹的印記。姑姑抽泣着往火盆裡丢紙錢,灰燼打着旋兒撲向遺像,奶奶的笑容在煙霭中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