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辭将橫在身體中間的桌子放了下去,他将蜷縮的腿伸直,彎曲的肌肉得到放松,他感到短暫的舒适,兩隻腳在被子底下遊動,未經身體溫暖過的被子的角落仍是冰涼的,他又重新蜷縮起來。
現在病房裡就剩他一個人了。
床的角度沒有調整,崔辭無法躺平。他下床,腳放進那雙棉鞋裡,意外地合腳。他站起來,慢慢地搖着床的搖動手把,床像隆起的山丘漸漸歸于平整。
崔辭将垃圾桶裡的垃圾扔掉後,洗了手,重新側躺下來。
他的身體對着有窗子的一邊。手指往後頸探去,摩挲着紗布的四周。他的動作很輕,羽毛般。他的手指摸了一會兒,似乎摸透了紗布每一個微小的并不柔軟的縫隙。像是厭煩,手指停頓在正中間,後重又放回了腹間,和另一隻手重疊。
“包紮得真厚。”崔辭抱怨般地低喃。他的眼睛轉向窗子外,天色已經變暗了。厚重的深藍延伸至整片天空,一枚幾近透明的月低垂在半空中,月的形狀不完整,有一端隐在藍裡。
崔辭望着破碎的月。
病房裡沒有開燈,和窗外的幽藍融在一起,隻有從門下細長的縫隙裡伸出來的稀碎的光芒。
崔辭的視線久而不散,直到天空緩慢地變為黑色,倒勾的亮黃顯現,他都沒移動視線。崔辭靜止得如同一灘窪地裡的水,他翻不了身,怕碰到後頸,擠壓到痛。這一天變化得太快了,崔辭想,上午他還癡癡地期待着着回家,晚上孤獨地躺在醫院裡。
阮煜說他太沖動,崔辭并不認同。弄傷腺體是他想到最優解的辦法,他可以擺脫□□的身份,又可以和原從筝離婚。即使一輩子聞不到信息素又怎麼樣,他其實不後悔。
但對原從筝的感情呢?他眨了下酸澀的眼睛,眼睛已經流不出來半點液體,眼眶的濕潤也讓雙眸痛得厲害,仿佛要失明似的。他伸出手指揉搓着眼睛,緩解着痛感。
“原從筝。原從筝。原老師。原老師。”崔辭一字一頓地低喃着,像是吟唱一種奇異的咒語。喉間輕微的震動牽扯出聲音,他的心髒随着每個字不同的起伏而跳動,他抓住了身體下的床單,感到一種悲涼。他的感情,在這個靜默的房間裡,一點一點地被蠶食掉。原從筝的臉浮現在面前,崔辭想去觸碰溫順貼緊在他耳後的黑色長發,他上午沒來得及說的“原老師,你的頭發長得好快。”堵在喉嚨裡,他對着杳無一人的窗戶前,默默地說出了這句無關緊要的話。
如果隻是貪圖原從筝的□□,抱着對待玩具一樣的心情,就不會有如今這個場面了吧。愛與不愛,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崔辭的眼角又濕潤了,心髒跳得愈發快速,手掌捂着胸口,短短一天,短短一天而已。崔辭想,如果不是今天回來,急匆匆地、莽撞地回來,就不會撞到原從筝和那個叫什麼,叫周鶴年的beta的相互依偎,就不會知道原來在他們之外還存在着另一個人。他情願一直被瞞着,活在他一人編織的夢中,去為原從筝鞍前馬後,整顆的心都隻為原從筝,他無法停止去愛他。
崔辭的腦袋混亂着,突然發出笑聲。他止不住地笑,笑聲在空曠的房間裡拉長,他的笑聲斷斷續續,他蜷縮得像蝸牛殼的身軀輕輕地顫動着,笑逐漸吞入了腹裡,他止住了聲音。
其實他沒有為原從筝做過什麼。崔辭想,他沒有失去什麼。
之前固執地去要求原從筝答應離婚,原從筝真正答應後,反而他的心裡有一種東西斷裂開了。
崔辭,忘掉吧。他安慰着自己,像從前一樣忘掉不愉快,忘掉原從筝吧,連帶着自作多情的情感。崔辭阖上了眼,松開了抓緊床單的手,他與原從筝,永遠隔着層看不清的隔膜,就像餐桌上那塊無法被擦去的褐色痕迹,他怎麼用力都抹不掉,實在是令人生厭。
“怎麼不開燈?”阮煜的聲音傳來,“我開燈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