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頭正烈,俞溪頂着王胡不忿的眼神比了個“請”的姿勢,眉尾微微上挑,顯而易見是讓他拿了錢快滾。
“賺了幾個臭錢了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
“總比有的人賣良心搞得爹不爹娘不娘的強。”俞溪嗤笑一聲,“總不能有人連家門都進不去吧?”
直到王胡怒氣沖沖地走遠,旁邊看熱鬧的俞昙坐回桌邊苦惱地撥了撥桌子上零散的碎銀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怎麼他得了錢還不高興啊——”
俞溪眼底的紅血絲蔓延,沒聽清俞昙說的話。
和王胡對峙的氣勢收住,俞溪甫一踏進門便脫力趴在桌子上。心髒以一種詭異的速度跳動着,她幾乎以為自己馬上就要猝死。
俞溪閉着眼睛反複深呼吸想将心跳拉回正軌,恍惚間一個冰涼的東西碰上她的嘴唇。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發覺眼前是俞昙的手,唇邊杯子裡的水在顫抖中蕩出一圈圈的波紋。
俞溪長出一口氣接過茶杯,見俞昙瞪着眼睛流淚的樣子有些難過。
“沒事的,太累了而已,稍作歇息就好了。”冰涼的水穿過她的喉管不斷下落,俞溪有種費勁千辛萬苦終于重新回到人間的恍惚。
俞昙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水,搖搖頭接過她手裡的空杯子,等她臉色不那麼難看了才扶着她躺到床上。
這幾天俞溪幾乎是吊着一口氣在幹,精神處于極度的亢奮中。先是自王胡那幫人離開後就求老天爺千萬不要下雨剝奪她夜間趕工的機會,一點不停歇地忙碌了一天半,第三天又拼命和客人打機鋒做推銷。
今天賣掉剩下的扇子還不等喘口氣兒就被王胡堵門要錢。
這下錢财上的債是還上了,五髒六腑又開始找她要債了。
屋外熾熱的太陽暴曬整片土地,俞溪坐在土屋裡卻手腳發涼。
俞家有地,但是已将近半個月沒怎麼打理。今日街邊冒出來賣同款漆扇的攤子倒是沒有,不過已經有人旁敲側擊來打聽工藝。
日子想往後過,不能賴着現有的那點活兒。
她很久沒有那麼疲憊過了,最終隻安撫般拍了拍俞昙的手背:“小昙别怕,阿姐眯一小會兒就好。”
極度的困倦上湧,俞溪迷糊中恍然想起從前化療的日子,想起那張困了她整整一年的病床。
似乎這樣忙忙碌碌的,也不錯。
再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下垂,俞昙守在她床邊滿臉認真地拍死了一隻蚊子。
俞溪忍俊不禁,眉宇間沉沉的郁氣終于消散。
至少在俞溪吃完晚飯後走進竹林的前一秒,她的心情都是愉悅的。
滿地狼藉。
俞溪的手在刹那間握緊鐮刀木柄。
竹子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有一部分連竹鞭都沾着泥土被翻出來。
俞溪膽戰心驚地蹲下身子撿起一把快變成牙簽的碎竹,竹面光滑的切口昭示着刃口的鋒利。
她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無比難看,站起身慌不擇路地想後退卻被腳下柔軟的異物感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被封鎖的嗅覺在刹那間捕捉到血腥氣,俞溪忍着惡心和驚懼挪開腳,一手攥着鐮刀柄一手攥着衣角,漆黑的眼珠子慢慢往下轉。
她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隻是梗着脖子僵硬着想要證明自己内心的期望不假。
至少,不要是具屍體。
凝固的血塊在猩紅的夕陽下呈現出紅褐色。
那是一隻手,一隻人手。
俞溪麻木地順着那隻手看過去,隻能看見一截斑駁的青綠色袖子慢慢隐沒在竹堆裡。
“他死了嗎?”
她猛然想起在場的還有一個“活物”,警告自己千萬不要慌亂。
是,這樣算起來自己還是鬼呢。
冷靜,冷靜。
「沒有。」系統冷冰冰的機械音在這一刻給予了俞溪莫大的安慰,她擡手用手背抹掉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思慮眼下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從竹林的情況來看,激烈的打鬥不可避免,至于這個青衣人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自己要是知道就好了!
俞溪甩甩頭警告自己不要再腦補一些有的沒的,權衡再三還是決定上前翻開那人身上壓的竹子。
早知道不問什麼死不死之類的話了。
給自己平白找了個麻煩。
俞溪把挪開的竹子一條條碼在旁邊,完整的沒被碎掉的竹子勉強治愈了她的心痛。
直到忙完了,俞溪罵罵咧咧地坐在地上,才得閑好好觀察這倒黴鬼的樣子。
腰間白玉繁複的工藝彰顯主人出色的财力,隻不過上面落了不少血漬,暫時還不能判斷這玉品相如何。
至少不會倒欠自己藥錢了。
不怎麼費勁地把人搬上闆車運出竹林,俞溪對自己出色的臂力十分滿意,也對歪着腦袋躺在車闆上可以自負藥費的人很滿意。
成功把人運到村口大夫家門口,俞溪鄭重地掏出一塊碎銀子交給大夫。
“鄭叔,拜托您了。”
鄭林見闆車上躺着的男人不是村裡的熟面孔心裡還有點打鼓,不過——
捏了捏手裡實心的銀子又勸自己。俞家老大這陣子賺了不少,過去人也誠善,這單子生意做下來至少不虧。
麻煩到頭也落不到自己頭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醫者仁心嘛。
“今日還得麻煩您收留他一夜了,您知道我們家裡的情況——”俞溪面色為難地丢下一句話又塞給鄭林一粒銀,腳底抹油跑開了。
鄭林看了一眼被留在門前的闆車和男人,嘴角狠狠一抽。
算了,闆車多少也值點錢,不怕這丫頭诓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