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煜知道今天師父是真的動氣了,于是老老實實先自己把密林中發生的事情簡單交代了一下。
陳予其實也猜得到八九分到底發生了什麼,頓了一下說:“殿下,你是嫡子,将來很有可能繼承大統,怎麼能夠在關鍵時刻心慈手軟?難道在戰場上你還要因為憐惜敵人的性命就任由他們殺戮自己的臣民嗎?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舒煜說:“可是師父,你從小教我仁義,隻是對于自己的朋友自己的親人嗎?那些我們不認識的人或者我們的敵人就不值得我們用仁義之心來對待嗎?以後如果以後真的成了皇帝,難道就隻對自己身邊的人好,那些開罪過我的人難道就要趕盡殺絕?”
舒煜又感受到了在密林中面對那垂死掙紮的妖族的時候那種矛盾又躊躇的心情。
陳予怒道:“這能一樣嗎?我說的是妖族!”
人族和妖族百年前在高祖朝時曾經簽訂了協約,規定了兩族以鏡照湖附近的酋關為邊界,但是由于妖族擁有強大的妖力,人族頗為忌憚,于是在兩族邊境的錦州城外修建了十分牢固的城牆。但是百年間兩族依然摩擦不斷,積蓄已經綿延了百年的仇恨。
這個道理舒煜怎麼可能不懂,但是他偏偏就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别人要跟他講道理,非得要把前因後果全部講清楚,然後再舉證三個以上,他才會勉勉強強接受,就是這樣還非得自己親自去取證或者經曆。
舒煜此刻倔脾氣又犯了,頂嘴道:“師父你總是教導我說在清甯派衆生平等,難道妖族不是生命嗎?憑什麼他們就要低人一等?就要任人宰割?”
陳予氣道:“你真的……太過天真。殿下,你不是在清甯山上争太子之位,你要對付的京城裡那些老狐狸和野心勃勃的二殿下!你要是相信你能靠寬容仁慈來赢得勝利那就請便吧。到時候你被他們一口吞下去連骨頭都不會吐出來!”
舒煜沉默了,他深知師父說的是事實,就算他多麼向往一個衆生平等、兄友弟恭的世界,他終究不是活在這樣一個世界中。
陳予看着少年尚且稚嫩的臉,語氣緩和了些道:“殿下,你不可能一輩子生活在清甯山這種世外之地,總有一天你要面對真正的血雨腥風,你不能猶豫也不能心慈手軟,否則你會面對讓你難以承受的後果。”
師父的一席話讓少年陷入了沉思,他不是不懂這個道理,但是懂得和做到之間往往有着巨大的鴻溝。
舒煜默然點了點頭,陳予歎了一口氣,伸手拉起徒弟的胳膊,語氣放緩說:“一會兒自己去楊長老那裡讓他上點藥。”
舒煜沒有去楊長老的院子,經過一整天的折騰,他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于是他在治傷和吃飯之間毫不猶疑地選擇了後者,改道去了夥房。
舒煜雖然是三皇子,但是他在清甯山上幾乎沒有下人,所有的事情他都盡量親力親為,和平常弟子一樣,所以也自然沒有人把熱飯送到他的嘴邊。
天已經黑了,夥房依舊是炊煙缭繞,舒煜遠遠看去,那裡是黑幕之中唯一亮着的光。
舒煜掀開簾子十分駕輕就熟地走了進去,隻見一個陳九黎正坐在竈台邊喝酒,他一見舒煜吓了一大跳,手一松,那酒杯就砸到地上,咕噜噜滾遠了。
舒煜笑道:“不至于吧這位大叔,我有那麼吓人嗎?”
陳九黎罵道:“小崽子吓了我一跳!你不會又是來覓食的吧?”
舒煜不搭理他,将地上的酒杯撿起來抛給他,然後兀自在廚房中亂轉,像到了自己家一樣随便,把每個盤子翻開瞧一瞧,嘗幾口。
舒煜一邊把自己的腮幫子塞得滿滿的,一邊評價道:“不錯啊!”
陳九黎罵道:“我說尊貴的三殿下,你怎麼整天的喜歡跟我一個半妖混在一起?也不怕那些小人拿這個在皇上面前嚼舌根?”
舒煜呸了一聲,說:“誰跟你混在一起了。我是哪裡有吃的就去哪裡。”
陳九黎冷笑道:“有奶便是娘,真有出息啊殿下。”
在陳九黎嫌棄的目光裡舒煜終于吃飽喝足了,他揉着肚皮往竹椅子上一攤,開始和陳九黎抱怨今日遇到的事情。
陳九黎問:“你知道是誰要害你嗎?”
舒煜搖了搖頭。
陳九黎:“你現在處于風口浪尖,看來以後無論是在清甯山上還是回到朝廷都要小心行事啊。你說,會不會是你那看起來就很别扭的二哥?”
舒煜立刻做了一個讓他閉嘴的手勢。
舒煜:“現在我在明,敵人在暗,根本就是防不勝防啊。現在我在清甯山上尚且如此,要是回京了隻怕會更…….”
他一想到今後有可能要面對的走鋼絲的生活就覺得頭大,把陳九黎的酒壺撈過來灌了一口酒,向後躺着。
舒煜:“你說,我能不能向天下人公開說我不想當太子,隻想做個安享榮華富貴的廢人?”
陳九黎一把奪過酒壺,道:“殿下,您醒醒酒吧!”
他的行為得到了三殿下一聲十分沒有震懾力的“放肆”。
陳九黎:“您還差一口氣的時候記得寫信給我讓我去跟您收屍。”
舒煜:……
别人都覺得他生在帝王家,何等的幸運。卻不知道他其實生在了一條絕路上,從出生起就隻能走這麼一條路,如若不然,就隻能墜入萬丈深淵。
陳九黎說:“這敵人已經先把刀亮出來了,你打算怎麼辦?反抗?還是任由他們捅你?
舒煜沒有回答,他瞥了一眼一旁看起來着急上火的朋友,笑道:“你在這撺掇我難道真的隻是因為義氣?你不會是想等我日後繼承了大統好到朝廷裡當大官吧?”
陳九黎呸了他一聲,說:“當大官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天天名正言順地罵你。”
舒煜哈哈大笑,随後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道:“反正鬥也是死,不鬥更是死,那我還是選擇鬥一鬥吧。是騾子是馬子都要出來溜一圈。”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陳九黎立刻追了出來,問他:“喂,你幹什麼去?”
舒煜:“既然要鬥,總得知道敵人是誰吧?陛下十一個兒子,除去那些個尚在襁褓之中的都有嫌疑。”
後來他又想了想,又說:“不對,那些尚在襁褓中的還有他們的母族勢力,也不能排除。”
舒煜思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此事用排除法來破案實在是不太明智。
舒煜:”算了,我還是直接去問那個妖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