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華燈漸歇,四散薄霧煙籠。靜谧官道上,一輛馬車離了皇宮疾行而去。萬籁倦怠,車内二人卻不見絲毫困意。
“大人,您進宮面聖兵部又差人來過了,還是為了季春明。”
沈訣甫才複核過周曆卷宗,一邊是周曆放虎歸山也無人問津,另一邊季春明收押各處求情,這樣鮮明的對比倒是有趣:“打着方尚書的旗号?”
臨無搖頭:“傳一主事的意思,倒未提尚書。”
居然妄想借一主事之手保人,沈訣修長指節輕點卷宗,半眯了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方尚書竟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隔三差五朝大理寺扔塊磚,填海也不是這麼個填法。”
言罷,無波無痕的眸子平添了層冷肅:“人如今在诏獄,提醒他們磚頭别扔錯了地方,白白加固大理寺的圍牆。”
臨無點頭應下,接着說起今日蹲伏周家未發現異常。周曆甚是害怕,用菜時筷子都使不穩,周家附近也确實沒見到盯梢的。
沈訣知是何意,當下心中有數,囑咐他們繼續蹲伏伺機而動。
“屬下失職,還望大人恕罪。”
官道平坦,馬車行得穩當,臨無驟然颔首讓車内生了颠簸。沈訣知他突然如此定有要緊事,也不責備:
“失職?說來聽聽。”
“晌午見大人入宮前公服尚完整,送了趟按察使如今竟劃出如此破處。屬下無能,竟讓大人無故遭歹人暗算。”
大人做事向來規整細緻,絕無可能自己不小心劃破公服。臨無心裡想着,滿臉自責地瞧着那處。
劃破了?沈訣怔忪一瞬,手輕略過下擺,想起這“暗算”是經了誰的手。
不是每件小事都要争個結果,沈訣不在意劃痕也确實沒時間在意。大緻确定蘇凝就是蘇家小姐時,他便處處有了退讓。
“無妨,剮蹭而已。”他語氣平緩,眼前慢慢浮現出蘇宅遇上的那位“瞞天過海”。
“真論起來,這‘歹人’不過是位體弱女子。”
果然是他人所為,臨無不信那人身體虛弱:“體弱還能使這樣的力氣?大人良善不願計較,若是屬下下回見到……”。
蘇纓甯橫插一腳讓自己的婢女去拿琴凳時,沈訣便料到恐有貓膩。片刻後果然在琴凳上發現了欠茬,這是未經水磨的痕迹。女兒家使使小性子,有意拿來殘次品,他也隻好配合捋着這隻紅眼兔子的毛規矩坐下。
一曲奏罷擔心衣服不破,末了不忘用手勾上了一處木刺。衣服而已,若能借此一筆勾銷倒也合算,她應當稱心如意了吧。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況她今日氣紅了眼,雖驕縱總歸沒造成多大影響。”沈訣長睫低低垂着,喉頭微動,打斷道。
使她受傷在前,自己本也是為探身份有意接近,誰比誰清高呢?
大人知道兇手是誰,卻對其如此寬容。臨無瞬間在腦袋裡刻畫出了一個五大三粗滿臉胡茬,還要僞裝虛弱的歹人模樣,十分無奈少卿大人的仁慈心地。
暗暗心道這小子别落在自己手裡,否則定要将他,連同那個對大人出言不遜的蘇凝一起,給他們點顔色瞧瞧。
車行至半路,薛諒派人來請,到他府上時外頭連天漫野一片黑透。這麼巧顧清硯下學在此,正同薛諒說着明後日荀假的事。
“剛來?”
沈訣身着公服掀了門簾進來,俊逸眉間終是透了些許疲憊。聽二人方才談論休假一事,淡淡問道。
顧清硯笑他明知故問:“你不是差人去府上問過了嘛,‘今日國子監有無課業’?”
薛諒生疑:“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我們顧世子了?”
“肯定和他的案子有關,沈廷言可不會主動關心人。”顧清硯戲谑道。
薛諒覺得在理:“也是,我們沈少卿這次自請了指引使送蘇策回府,我也不信是順路。”
一唱一和的,倒是未顧及讓當事人說兩句。見二人消停了會兒,沈訣方道:
“送他回府,是因為他姓城南蘇家的蘇。”他圈了張椅子坐着,阖目揉了揉眉心。
顧清硯不明:“蘇家怎麼了?”
“府上一小厮。”薛諒幫着解釋,“我們少卿大人謹慎,防止出纰漏。先問伯府又犧牲自己,實乃大義。”
臨無嘴巴裡問不出來話,薛諒铤而走險也想知道:“進蘇府臉都要笑爛了吧,聽說裡頭都彈琴了,一陣接着一陣,你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