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禅房内一時無話,片刻後房外動靜襲來。
淨空耳力極敏即刻喚道:“纓甯來了便快些進來罷。”
一陣敲門落座,案幾下三張蒲團坐滿,隻是這位置——竟是與沈訣相對而食。
四面案幾圍坐三人,無論怎樣調換皆是相對或相鄰,根本無法避讓。蘇纓甯又思忖着住持方才有意要他們二人解開誤會,定是聽到了什麼,還是别讓她心煩了。
蘇纓甯默默放下心思:罷了,忍這一時,待會兒埋頭吃飯還不行嘛!
忖度間,杏眸暼見赤玉念珠正挎在住持手心不住撚動,蘇纓甯暗道大哥果然好眼光。又見桌上自己帶來的的手抄經還未收起,可沈訣面前卻是空空如也。
對比如此鮮明,蘇纓甯暗地為他搖頭:三千兩知道收,這時候也不表表佛心!
這一想不免又動了心思,仗着住持在此,她狀似無意道:
“淨空住持,弟子所抄錄佛經皆字字核實校對,此念珠也是顆顆精選,住持不棄收下弟子不勝感激。”
屋中三人,二人為弟子一人為師,這是把弟子間的差距列出來了。
淨空聽明弦外之音,有意縱容這樣的小心思。一時斂眸垂笑,欲助她顯擺一番:
“纓甯所贈念珠觸手生溫實乃精品,手抄經文用心良苦這字迹教人看着也是雅淡秀逸。”
“不過貧尼終究外行,廷言從前倒是精通筆法。”
說話間,淨空執起最上頭的一本手抄,偏頭遞向右手邊,“你也幫着看看。”
東西遞到沈訣手上,淨空與他換了眼色。有意提點勿讓她心思落空,說到底也是為了緩和二人關系。
這樣的插曲沈訣倒是未曾料到,不過住持既要他配合,也沒什麼好推辭的。
“字确是不錯,”
沈訣颔首稱許,指尖停落在紙頁上,“隻是有些似曾相識。”
聽到要請沈訣評字時蘇纓甯倒是不虛,畢竟淑菡将大字拿給宋學士看都是贊不絕口的。
她也料到住持面前,沈訣定不會如大理寺般咄咄逼人。縱然字迹與範本有差,也不會故意說些奚落自己的話,同時還能讓他陷入什麼都沒準備的窘境。
光想想就覺得痛快,不過他說“似曾相識”?
這是什麼評價,蘇纓甯面露詫然,正想問他何時見過。忽地想起一事:
淑菡帶字回府時,他好像也在宋府……
“廷言從前見過這字迹?”
淨空住持猜測話有玄機,想到什麼似的心頭一跳,頗為欣幸問道。
一張案幾旁蕩漾着數種情緒,知曉弄巧成拙的蘇纓甯神色恹恹雪腮绯紅,已能猜出沈訣下一句定是“偷梁換柱”“撒謊成性”雲雲。
但那次在府中确實是以大字騙了宋父,她自知理虧噤聲不語,等待沈訣公正嚴苛的審判。
“不過想來是姑娘臨摹字帖所緻。”
阖上封頁,不急不緩的聲音自蒲團間淡淡流出,沈訣既答應住持便無變卦一說。
“臨摹到最後通常都是相似的,時間久了,就辨識不出從前的字迹了。”
聽出沈訣無意糾纏宋府一事,蘇纓甯本應覺得慶幸才是。可這話裡怎麼好像帶着一絲怅然,今日他與住持的會面不順利嗎?
“諸法因緣生,若尋不得心勿增減,定數不可強求。”
淨空雙手合十,垂首斂眸罷忽而笑道,“纓甯勿聽廷言胡言,字有相似不是壞事,一切順勢而為皆善。”
蘇纓甯亦行了合十禮颔首稱是,沈訣卻是皺眉不言,淨空倒也未有責怪。
既是留二人吃飯,尼童子很快布好餐飲素食。
南瓜銀耳羹、金卷涼瓜、梅花酥、姜汁菠菜……
方才還不覺得餓,低頭瞧見這一桌子的精緻素食,蘇纓甯頓感齒頰生香。可上首住持未動,蘇纓甯仍守着規矩坐好。
這嬌憨爛漫的模樣落在淨空眼中,不由生笑:“不用拘束,随意些便可。”
三人守着“食不言”的戒律,用箸夾菜時都少有碗碟碰撞聲。雖用餐時免不了與沈訣對視片刻,不過梅花酥的清甜倒是能淡化這種異樣的感覺,吃得也還算安穩。
食過一半,禅房外的通傳聲已報了兩回,蘇纓甯這才回神與住持共食的機會真是千載難逢。
不等尼童子再來,幾旁二人不約而同停下筷箸欲向淨空行禮道别。
淨空颔首,提醒歸途路上一切小心。待二人已離了禅房步入院中,思忖片刻又将沈訣叫回。
“拿去吧。”
淨空支使尼童子拿來鑰匙,打開落櫃銅鎖。随後親手擦拭着擺放規矩的信和碎布,摩挲片刻還是交給了沈訣。
信和碎布就這麼攤平落在手心裡,無波無瀾的深眸冷意破碎。意識到是什麼,沈訣不緊不慢将其疊好放入袖中,躬身一拜後轉身離開。
人已走遠,淨空仍目光沉沉盯着大開的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