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在走向那個房間的路上,高嵘在他身邊問他。
池蘭倚隔了好一會兒,才沮喪地說:“……高嵘我們真的要建收藏館了。”
他原本放松的态度,忽然變得很低沉。
高嵘用手去摟他肩膀,笑着道:“就這點小事,不是已經買了地了嗎。”
池蘭倚被他摟着。他想,他其實不想讓高嵘跟着一起去放半成品的房間。
可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不引起高嵘疑心的那一種。
距離房間越近,他心裡跳得越厲害,有種地獄将至的感覺。
放半成品的房間,聽起來像是一個混亂的車間。經理心想池蘭倚竟然把這麼華貴的藝術品放在那種地方,在不耐煩的同時還對藝術品有些惋惜。
可剛一進門,她就愣住了。
“很流光溢彩吧?沒想到這裡那麼漂亮麼?”
季文耀在她身後笑嘻嘻地說。
經理挪不開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場景,是每個時裝愛好者、乃至于藝術愛好者心中的天堂。
“它們真的隻是半成品麼?”她喃喃道。
“而且還是不打算繼續的那種。也可以說,是廢稿站。”季文耀聳肩,“歡迎來到維納斯的宮殿。”
不會有後續的半成品,斷臂的維納斯。
各種各樣的禮服被人台穿着,擺放在不同的角落裡。它們各自有一個主題,甚至還被用一些布景裝飾着,每一個小場景,都是一片仙境。
即使有一部分顯得極為怪誕,大概不會被主流審美所接受,卻也很有特點。
可它們全都是被廢棄的半成品。
盡管自己不能穿上這些衣服,即使隻有淺薄的藝術審美,經理也感到由衷的可惜。她看向剛才還被自己覺得沒用又矯情的池蘭倚,沒想到這個毫無生活自理能力的“廢物”,竟然是一名真正的藝術大師。
經理沒看到。在她身後,原本态度溫和的高嵘,此刻卻愣住了。
高嵘喉結動了動。他在被房間驚豔的同時,眸光沉下。
并看向了池蘭倚。
池蘭倚還是那個池蘭倚。經理的态度卻變得尊重熱情了起來:“您覺得擺在哪裡合适呢?”
池蘭倚假裝沒有看見高嵘在看自己,他看着自己的房間,心跳越來越沉。
“放那裡吧。”他淡淡地指了一個位置。
池蘭倚的态度,比剛才在工作室裡亂轉時的态度,忽然間變得冷淡了許多。
整個人也恹恹的。
可經理更想和他說話了。她讓工人們小心擺放繡屏,又對池蘭倚開口:“這裡比起房間,更像一個展廳。它們太美了……可惜沒有被完成。”
是一句由衷的贊美。
“不是展品,是房間,我沒打算把它們展示給别人看。”池蘭倚的态度卻驟然變得很激烈,“我沒打算給人看的。”
他的态度驟然變得很冷漠:“你們放下東西就可以走了。其他人也是。”
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随時随地得罪很多人。
他不再和其他人說話了。即使他是這些作品的主人。他站在房間最偏僻的角落裡,低着頭,腳尖在地上滑來滑去。
他在難受的同時,還有些害怕。像是在經受埋在夢裡、埋在幻覺裡的預警。
終于,有人走過來。可出現的,卻是他此刻最害怕的人。
高嵘。
被影子籠罩着,他不敢擡頭,低着頭小聲道:“他們走了嗎?”
“還沒有。”高嵘隻是說。
語氣平淡,好像沒有任何别的反應。
“那我一個人待一會兒。”池蘭倚說,他隻想讓高嵘被自己支走。
高嵘真的走了。他在輕松一點的同時,又有些失落。
過了一會兒,高嵘又過來。池蘭倚聽見腳步聲就又立刻說:“他們走了嗎?”
“走了。”
池蘭倚這才松了口氣。
他帶着高嵘離開這個房間,很快地關燈把半成品們留在黑暗裡。季文耀卻站在門邊沒走,他抱着手臂對池蘭倚說:“喲,在上次的意外闖入後,我終于又看到這片屬于你一個人的地方了。”
“……”
“你怎麼都把它們做到一半就不做了?我簡直不敢想象,它們被完成後有多完美。”
池蘭倚很不高興。他想着,都怪季文耀提到這個地方。
“它們隻是現在看起來很完美。”池蘭倚壓抑地說,“你什麼都不知道……誰讓你提到這裡的……”
季文耀挑了挑眉毛,眼裡有點不愉:“池大設計師,你也别太看不起我吧。我雖然和你不是校友,但也是名校畢業的……”
“我不用你對我指手畫腳!”池蘭倚驟然尖銳起來,“而且難道,我沒有提供足夠的設計嗎?我每個系列,都在給出最好的設計……這個牌子我一直在負責,已經給你們做了很多了……”
輕松的表情從季文耀臉上褪去了。他抽動了一下肌肉,用力聳肩道:“好啊,我沒資格對天才指手畫腳,随便你怎麼想。”
“……”
“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吧,你的牌子,随便你。我就是個打工的。”
季文耀從走廊裡出去了,怒氣沖沖。高嵘對池蘭倚說:“我去和他解釋一下。”
池蘭倚低着頭,不說話。
高嵘追上季文耀,拍拍他肩膀,請他别和池蘭倚計較。他說:“我昨天和池蘭倚吵架了,讓他換空間設計師,他心情不好。而且,十月底要大秀了,他的壓力很大。”
“……我也沒真心和他計較。他什麼脾氣我還不知道嗎。雖然是個天才,但尖銳無常,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戳到他敏感的神經。”季文耀說,“還好他确實有讓所有人都承認的才華。還好我隻和他當朋友和同事。要是和他當親密愛人,我可受不了。”
高嵘笑了。他知道季文耀是池蘭倚多年工作朋友,關系很好,也很關心池蘭倚,于是隻說:“你想得倒美。”
“什麼叫想得美?也隻有你能忍他了。”季文耀揮揮手,“我幹完活回家了,你去找他吧。麻煩您多哄哄他,我可不想周一回來上班時看見他喪着個臉,活像下一秒要去跳樓。對了,你新找的空間設計師是文森特?那可是一位大師。我現在對我們的大秀充滿了信心。我沒想到你對藝術界人士,還挺了解嘛。”
“應該的。”高嵘又笑。
“對了。”臨走時,季文耀說,“這個房間裡的作品,你見過嗎?它們和池哥現在的風格,還挺不同的。”
季文耀走了。
在他走後,高嵘臉上的笑容消失。他沉沉地站在那裡,一股陰郁,爬上了他的臉頰。
高嵘在回去找池蘭倚的路上,又經過一條走廊。走廊兩側貼着池蘭倚創立品牌五年以來所有作品的照片,除此之外還有池蘭倚大學時的作品。
還有一些秀場光影。
他看着那些照片和光影。
照片上所有服裝,都和上一世池蘭倚那些年設計的服裝,一模一樣。
那些秀場也是,一模一樣。
而那個房間裡的所有半成品,都是他上一世不曾看見的。這一世,在偶然遞送繡屏之前,他也不曾看見它們。
就在這一刻,高嵘想起,上一世,池蘭倚曾和江缪合作過三次秀場設計。
今年十月底的那場,還有明年的兩場。直到後年,江缪的醜聞被曝光。
心裡越來越沉,在廢稿房間門口,高嵘沒找到池蘭倚。
池蘭倚不知道又跑到哪裡去了。
他看了一眼漆黑的室内,心裡一緊,在去三樓和去天台中,選擇了去三樓。
三樓有一片池蘭倚生活的私人空間。私人空間入口的門是密碼鎖。
密碼是上個月對于池蘭倚來說最重要的日子。
上個月是9月,高嵘輸入9月發布春夏預告的日期。
密碼通過了。
池蘭倚果然在一個人縮着,脊背支離,好像有别人看不見的蝴蝶雙翼。
當他被憂郁的想法擊倒,陷入抑郁和消極時,就總會這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