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嵘匆匆地趕來醫院。他慌張地四下尋找，總算找到池蘭倚。

池蘭倚臉色慘白慘白的，正在角落裡一個人坐着。

自從被父母送到療養院後，池蘭倚就極其害怕醫院。平時高嵘帶他去體檢，都隻能去看起來像花園的私立醫院。高嵘沒想到他還能在這裡不精神崩潰地坐着。但還好，池蘭倚看起來沒有精神崩潰。

他趕緊過去，在要伸手抱住對方時猶豫了一下，最終抿了抿唇，把手放下了。

隻握住池蘭倚的手。

“還好嗎？”他說。

“我還好……”池蘭倚說，“但那個人……他自殺了。”

池蘭倚說什麼“還好”呢。池蘭倚可太勇敢了，滿身心理陰影和精神疾病的他看見有人在路邊割腕自殺，不僅沒有精神崩潰，還把那個人送到了醫院，而且自己還跟到了這裡，像個負責的家屬好心人一樣在等他被搶救好。

“别去想了，我剛剛路上讓秘書去打聽消息，秘書說那個人傷得不重，隻是看起來吓人，很快就能縫合好。”高嵘說。

池蘭倚點點頭，又搖搖頭。他說：“他看起來是個……長發藝術家，雕塑家？我看見他手上的繭了。我覺得他有點眼熟。你查到他是誰了嗎。”

他的語氣稍微有點神經質，但還是維持着整體的穩定。

“他叫石青，說起來……”高嵘咬了咬牙齒，“你還記得蔣捷派對上那個投資人嗎，就是你說眼熟的那個，叫李珖。”

“嗯。”

“他之前談了一個雕塑家，後來把雕塑家甩了，去找了個話劇演員談戀愛。石青就是那個雕塑家。”

世界上還有這麼巧合的重逢，但A城就那麼大，藝術圈子也就那麼大。

而且，就像池蘭倚會去那個廢棄的藝術家廣場和代購發消息。或許那個曾經熱鬧過的藝術家廣場，也曾是石青和李珖相識相戀的地方。

“對了，你去那個廣場幹什麼？”高嵘說。

池蘭倚不說話。可他開始發抖，高嵘以為他被自殺事件刺激到了，暫時抛下了這個問題。

事實上，池蘭倚應該是真的被刺激到了。他想，李珖是投資人，石青是藝術家，李珖見色起意……

他從未有一刻比這一刻，更憎恨那個從未蒙面的李珖。

“李珖真惡心。”他說，“我讨厭他。”

高嵘像是想到了什麼，暫時沉默了。

石青的傷口被縫合好了，也醒了。池蘭倚去病房裡看他。長發男人靠在枕頭上，看起來很脆弱。

在看見池蘭倚後，他勉強地笑了笑：“我沒想到，是你送我來醫院。我知道你，池蘭倚……”

“我也知道你。你是為了李珖這麼做的嗎？”

石青的眼睛從池蘭倚的身上，挪到了高嵘的身上。就像認出池蘭倚的身份一樣，他也認出了高嵘。

高嵘站在池蘭倚身邊，像個騎士一樣守着他，他甚至舉手投足裡還透露着一種，緊張石青也會傷害到池蘭倚的模樣。

投資人和藝術家……

石青沉默地點點頭。他的眼底裡除了傷感羨慕，還有了一點陰霾。

“他不值得，你不要為了他這樣。”池蘭倚認真地說，“我認得你，還有很多人也認得你和你的作品。你的手是用來創作的，而不是用來傷害和被傷害的。”

“你要知道，他不值得。”

石青還需要休息。高嵘和池蘭倚離開了他的病房。走在路上，池蘭倚低聲說：“他自殺了，李珖竟然沒有來看他。”

“李珖是這樣的。”高嵘說。

池蘭倚又道：“他這種人，太惡毒了。唯利是圖。”

他像是被埋進了石青的情緒裡，眼裡都是厭惡和悲傷。

高嵘又不說話了。片刻後，他說：“你有想過明年1月的秀場，要怎麼設計嗎？”

池蘭倚一下有點卡殼了。他想了想，說：“我不打算和江缪合作了……”

“我知道，你想再聯系文森特嗎？雖然上次有點遺憾，但他沒生你的氣。或許，我還能給你找下别人。”

“我再想想吧。”池蘭倚最終說。

高嵘其實想談的也不是工作。他隻是本能地想轉移話題，把池蘭倚從石青的事情裡摘出去。

用池蘭倚最喜歡的藝術。

尤其再過不久，就是他母親的生日宴了。再過不久，就是他宣布要向池蘭倚求婚的日子了。

他想要池蘭倚輕松，開心一點。尤其池蘭倚的狀态，已經很差了。

隻是天不遂人願。

石青竟然無父無母，在A城，除了幾個稀疏的朋友，沒有别的認識他的人——他本來也是從其他城市過來追李珖的。于是，池蘭倚竟然天天跑去看他。

石青時常和他說說李珖的事，他消極又抑郁，有時候說了幾句話，又會開始捂着臉哭泣。

池蘭倚本來就極為敏感憂郁，一來二去，晚上回家後，他時常坐在客廳裡發呆，情緒越來越差。

高嵘坐在他身邊，一直握着他的手，試圖安撫他。池蘭倚點着頭，晚上又繼續做噩夢。

四天過去，高嵘總算忍不了了。他給蔣捷打電話：“你能幫忙聯系李珖嗎？”

“怎麼了？”蔣捷說。

“他前男友快把我男朋友搞崩潰了。”高嵘壓着火氣說，“他的前男友為了他自殺，他總該負點責任吧。”

蔣捷忠實地去聯系了李珖，帶回來的消息卻不算好：“他前段時間和他的新男友去俄羅斯度假了。”

高嵘真想讓李珖被凍死在那裡，或者被北極熊揍死算了。到時候他把李珖的屍體照片帶給石青，再把池蘭倚一個人帶回來。

其實他明白，池蘭倚為什麼對石青那麼共情。除池蘭倚在驕傲的外殼下，本來就是個柔軟敏感的人之外，還因為李珖和石青的事，讓他聯想到了高嵘和他自己。

但他不可能讓池蘭倚繼續這樣下去，被一個無關的人扯動情緒。

他想來想去，決定以下個秀場為契機，讓池蘭倚轉移注意力。

晚餐時，他對池蘭倚說：“之前說的下個秀場，你有新想法了嗎？”

池蘭倚有點遲鈍似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而後，他搖了搖頭：“還沒有。”

高嵘抿着唇看他，覺得絕對不能這麼下去了。

“池蘭倚。”他鄭重地說，“我覺得，我要和你說清楚。”

“說什麼？”池蘭倚很敏感。

“石青他是很可憐。但我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情，你的設計，你的秀場。你有沒有發現，你這段時間的狀态越來越差。”高嵘說。

池蘭倚皺眉：“你覺得我做得不夠好嗎？”

“你的精神狀态本來就不太好，還要去安慰他。你不要老去看那些消極的東西，他們會影響你。”高嵘說，“你明白了嗎？”

池蘭倚的驕傲固執又來了：“情緒也是設計的一部分。而且，我覺得我的設計做得很好。你不用老是覺得，我在拖累我的工作。”

高嵘終于沉下臉了。片刻後，他道：“這周末，一起去看心理醫生吧。”

“什麼？”

“你狀态有問題。最近你一直在做噩夢，你沒發現嗎？你還分得清幻覺和現實嗎？你必須去看醫生了。”高嵘說，“我和你一起去。”

池蘭倚心裡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那句“幻覺和現實”在他的腦袋裡打轉。他臉色變得煞白，像是馬上就要被逼着承認他要承認的事。

或許，正是因為他不想承認，有些事情才會變成幻覺和噩夢，不斷地折磨他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