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在,宋暄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安危,若真有危險,謝晏不至于放任他不管。而且,謝晏平日待他的态度,與旁人不同,他隐約能感覺到。
約莫半個時辰,天色完全變黑,兩人也來到了歇腳的客棧。
一棟兩層客棧位于山腳下,不算偏僻,這個時辰,竟也燈火通明。進去前,謝晏脖頸微微往前傾,脊背稍彎,原本強勢的氣場瞬間變化,就地取材,用路旁的泥土往臉上抹了幾道,刹那間從矜貴侯爺轉變為一個腿腳不便、肮髒的男人。宋暄不禁乍舌,這還是那個盛氣淩人的謝晏嗎?
在宋暄看呆的時候,臉上忽然也被抹了一把,謝晏道:“你也抹抹,别傻看着。”邊說邊往身上也塗上些。
“這是做什麼?”宋暄不禁問,摸了摸臉上的泥印。他向來是極愛幹淨的,一下要讓他以這樣的形象見人,多有不适。
謝晏賣着關子:“待會就知道了。”
片刻後,個矮的扶着個高的,一瘸一拐慢慢走進客棧。
“哎喲!這是怎麼了這是?”說話者是一中年男子,許是客棧的主人家。
許是怕宋暄經驗少說露餡,謝晏壓低聲音道:“勞煩店家找間空屋,我這天黑看不見路,不小心給摔了。”
店家上下看了看,隻是渾身狼狽了些,看起來沒什麼大問題才應下:“摔得嚴重嗎?樓上有空房間,先上去吧。”說着就要來扶,被謝晏制止。
“沒事沒事,有我弟在呢,他扶我就行。”
店家也隻是客套一下,見宋暄緘默不言扶着人也就撒了手,從櫃台拿起一串鑰匙,帶着兩人往樓上走。
店家在前面走,宋暄默默扶着謝晏上樓。明明這人啥事也沒有,偏偏像個真摔瘸腿了似的,半個身子都倚靠在他身上,别說店家看不出來,連他都快信了。
忽然小臂處傳來一絲若有似無的癢意,宋暄垂眸一看,謝晏借着衣物的掩蓋,指尖探進袖内,從肘部滑到手腕,他頓時打了個顫。
霎時瞪了一眼謝晏,卻隻獲得一聲輕笑。
謝晏什麼心思昭然若揭。
前方店家聽到些許動靜,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隻見謝晏疼得直抽氣,便不作他想。打開一扇房門讓兩人進去後就轉身下樓。
“兩位有什麼需要就來叫我,本店也有些土方子,若是有需要來告知一聲即可。”
謝晏拱手:“多謝店家。”
……
腳步聲漸漸淡去,宋暄倏地松開手,一步并兩步站到離謝晏半米遠的距離。
見狀,謝晏展開臂松泛松泛酸痛的肌肉,不禁笑道:“離我這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宋暄冷漠道:“侯爺自重。”
謝晏瞥了眼宋暄垂在身側的手腕。衣袖有些皺巴,露出一小截手腕骨。此時那處微微發紅,似是被什麼揉戳許久。不由得頂了頂上颚,指尖仿佛還殘留着細膩的觸感,引誘着人沉淪。
眼前人的臉被泥糊住大半,看不清神色,但宋暄雙頰紅暈的面容還曆曆在目。盡管宋暄長得不賴,謝晏自認為自己并非那沉溺于美色之人,但偏偏就是想要欺負他,也不知道着了什麼魔。
許久沒人能引起他的興趣了,他把一切歸于新鮮感,隻要得到了也就不喜歡了。
宋暄不知道謝晏在想什麼,也不想知道。此刻他渾身難受,隻想快快把臉上的泥洗掉,再換身幹淨衣裳。
在屋子轉了片刻,找到一個木盆。拿着木盆就往外走去,期間沒看謝晏一眼。
謝晏的目光倒是絲毫不避諱,宋暄走到哪就跟到哪。見他如此,心想,看來玩過了,給惹生氣了。
刹那間屋内就剩他一人,把身上的髒外套脫下,放到凳子上。剛放下的手一頓,想起宋暄一臉嫌棄的表情,随後将其直接扔掉地上。嫌還不夠亂似的,又把衣服撈起來團了團,再往地上随意一扔。
看着自己的傑作,謝晏滿意地勾了勾唇角。
宋暄打水回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謝晏大爺似的臉也沒洗就在榻上躺着,榻下是亂糟糟的衣服,還站着泥,登時怔住,心裡仿佛有個小人在抓狂。
愣了好一會,才開口:“侯爺——”
剛出了個聲,就見謝晏阖着眼,将食指豎到唇前,輕聲道:“噓,别這麼叫,小心隔牆有耳。”
宋暄噤聲,視線掃向門窗。不叫侯爺叫什麼?總不能直呼謝晏吧!苦惱許久,端着木盆的手都軟了。
……
謝晏躺了片刻也沒聽見動靜,正想睜眼看看是個什麼情形,忽地聽見宋暄輕飄飄地說了句。
“……哥。”
似是有點難為情,音量比蚊子嗡嗡聲還小。
猝不及防間,謝晏猛地睜開眼,側頭看向宋暄。仿佛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羞赧地垂着頭,臉上的泥已經清洗幹淨。燭火搖曳,燈光下宋暄白皙的臉頰和耳尖微微發紅,竟比女子還漂亮。
一室寂靜。
謝晏聽見了心跳加速的聲音。
半晌才坐起身,聲音還帶着些沙啞:“咳……時候不早了,歇息吧。”
宋暄道:“可……臉上的泥,不洗洗嗎?”
謝晏一噎,看着宋暄清澈的眼眸,好一會才道:“洗,要洗。”随後風馳電掣般端走木盆。
聽着噼裡啪啦的動靜,宋暄不禁想,這跟前幾日那千金貴體的侯爺還是同一個人嗎?搖搖頭,終于忍無可忍,将地上淩亂的衣服丢到角落放做一團。
等謝晏清洗完,兩人對着面前僅有且并不寬闊的床陷入了沉默。
同睡一張床謝晏自然是樂意的,隻是……瞄了眼宋暄,說個話都羞成那樣,睡一起怕不是整個人都要燒起來。
罷了罷了,謝晏想,自己還真是君子,美人送上門都如那柳下惠般坐懷不亂。他率先開口:“你睡裡面吧,若是不習慣與人同榻而眠,就在中間加床被子,隔開就是了,行嗎?”
宋暄蓦地睜大眼,受寵若驚般道:“……好。”
待宋暄上床後,将一床被子裹成長條放在正中間,如此二人之間如楚河漢界被隔開。旋即謝晏吹滅蠟燭,摸索着也上了榻。
“睡吧。”
……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寂靜中穿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氣。謝晏郁悶地翻了個身,他什麼時候這麼委屈過自己,偏偏又是自己提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黑暗中,聽到身邊的動靜,宋暄唇角微微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