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積的麻布袋不高,否則少年不會輕易攀上,池觀南蹲下身,伸手去探少年垂下來的腿,輕撫上去,皮包骨新傷舊疤。以蒼生為主的池觀南看在眼裡痛在心裡,這世間總有受不完的苦,不至于潸然淚下,再次開口聲音發澀:“銀子沒了就沒了,何苦受此罪。”
六根清淨,未曾修道,經脈未通,實屬凡人。
池觀南查看傷痕情況為其一,最主要的是在探覺這位萍水相逢的少年是否有功法傍身;過度謹慎是有道理的,即便他的功法已登峰造極,也時常謹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面對池觀南突來的體恤讓人摸不着頭腦了,少年疑惑怎麼翻書比翻臉還快,難道現在的有錢人都被銀子慣得陰晴不定嗎?再經池觀南一提醒,他想自己确實是魯莽了,在未分敵我的情況下,光憑着一腔熱血行事。
眼下面前的長者是善人還是惡人他分辨不出,聽他後面的話倒不惡人會說的,最後還是不敢直視,垂眸嘟囔着,話裡還透着不服輸:“是他們人多……他們以多欺少。”
池觀南收回手,緩緩站起身,看透了少年的“嘴硬”,光是從他纖弱的身姿就能猜出話不對版,啞笑後還是配合少年問道:“所以小俠客又是怎麼脫身的?”他真心覺得這小孩有意思,說話的時候笑得眉眼彎彎。
池觀南一笑,親切感倍增,笑是會傳染的,少年也沒幸免:“我跑的快,出了巷子人就多了,我個頭小,跑起來容易,别看他們壯,跑起來十個也頂不上我 。”
少年從麻袋上跳了下來,即使有傷在身也是生龍活虎的狀态,說到高光部分眼眸都變亮了:“所以老先生,你猜最後怎麼樣?”
稱呼也變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池觀南面露喜色。
“我猜是你赢了對不對?”
少年差點跳了起來:“當然了,你是沒看到,他們滿大街亂跑就是找不到我,尤其是那個大毛,笨手笨腳的,跑的時候把阿婆的菜攤撞翻了,被兩三個大人揪着脖子罵哈哈哈哈哈哈。”
池觀南不是清冷的性子,加上多年遊曆,他習慣注視萬事萬物,正巧閑來無事,有人在耳邊叽叽喳喳也不嫌煩,垂着眼去看手舞足蹈的小男孩,讓他有了在蒼巒宗被徒弟問前問後的日子。
緊随的目光被少年察覺,看人眼色度日的他對這種事特别敏感,即便池觀南未曾言語,少年還是收斂的腿腳,低着頭一步步往巷子口退:“錢袋已經回到你手裡了,過後再有什麼差池你就去找大毛,你見過他。”終于讓他到了巷子口,轉身就要跑:“這裡沒我什麼事了,我先走一步了。”
池觀南哪能輕易放走他,在少年轉頭的一瞬間,他已經三下兩步到了少年身邊,簡單咳了兩聲,吓得瘦弱背影的人一個激靈,立馬定了雙腿。
“小俠客你跑什麼,你幫了我,我理應報答你。”說着,池觀南一個繞身到了少年的面前,擋了人家的去路。
少年一個踉跄往後退,心想這個人怎麼這麼怪異,怎麼一瞬間就跑……不,是飛到自己面前的。咽了口口水,小心問道:“報答……沒有言外之意吧。”
池觀南颠了颠手裡的錢袋,然後一臉認真:“錢管夠,能讓咱倆大快朵頤一頓。”
“我做事不求回報的。”少年說得大義凜然,内裡酸水在腐蝕空蕩的腸胃,後面的話他紅着臉再說,卻沒有不情願:“如果老先生非要不可,我也不是不可以。”
池觀南挑起了雙眉,感歎少年的每一句話怎麼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主動牽起了少年僵硬的雙手,兩人一高一矮從巷子裡走出,和進去時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畫面。少年隻感覺被牽着的手好溫暖,上一次這麼溫度是什麼時候,久到他快忘記了。
之後的街道上,一高一矮在人流中,從外看,不怎麼光鮮的穿着,甚至說的上陳舊,兩人如同芸芸衆生中不起眼的角色,平平無奇又帶着窮困潦倒。無人在意下,兩人的行為反了過來,一個本該成熟穩重的人卻左顧右盼,活蹦亂跳的人卻沉重寡言,隻因前者在面臨抉擇,後者忸怩不安。
池觀南不語,少年也不開口,一個沒頭緒,一個沒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