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落滿頭,豈非是白首?”
淩小骨走近院子的時候,聽到的便是安上娆的這一句話。
她輕聲的問着,倒在她懷裡的無情卻已陷入了沉睡。
于是這一句問話聽起來就如同是自言自語。
雪滿頭,可算白首?
淩小骨自問。
他并沒有貿然的越過籬門進去,他隻是靜靜的站在安上娆視線不能及的地方,站在月色的陰影中。
落雪砌下,如碎花一般層層疊疊的堆滿了衣袖。
淩小骨輕輕地拂開頭頂的雪花,向着他的方向走去,一身鶴色直裰被霜雪打濕,頭上黑檀蓮花冠卻将他整個人襯得越發的秀氣。
“娆娆,我來接你回家了。”
安上娆早知道他來了,他們白日裡便說過。更何況她自己也是習武的,他沒有任何掩飾地站在那兒,她也心知肚明。
隻是——
“哪兒來的家。你莫非還要送我們回神捕司不成?”
“娆娆說笑了。”
淩小骨笑着道,“這無情公子自是回他的神捕司,但娆娆家世高貴,可是相府貴女,千金之軀,當然要回蔡府。想來,相爺這些日子也是茶不思飯不想,唯恐你出什麼事呢。”
安上娆沒應聲,現在再多說什麼都是無益。
無情把枳橼香吃了,這一覺估計能睡到七八天後。
在這無名小村中的數十天,安上娆一直沒在遲疑着什麼時候把枳橼香拿出來。
隻不過她的遲疑并不是因為擔心枳橼香的副作用——畢竟除了相信系統外,她也别無他法——她所擔心的隻是熱戀期間看不到自家無情的猶豫。
不過淩小骨的到來打破了她的躊躇。
這貨在裝着默默無聞的商家公子幫着她把料子送回家時,便打發了錦娘說是要單獨談談,然後就很幹脆的挑明了她得跟他回蔡府。
安上娆自是不會做些羊入虎口的糟心事,但淩小骨卻另有對策。
“我曾聽聞有一種花叫做含笑,這種花的花瓣是粉紅的,花蕊是淡黃的,花莖卻是深黑的,遠遠看去隐在花瓣裡的花蕊橫成一條線,看上去就像一個笑臉,因此得名為含笑。”
“……然後呢?”
淩小骨微微一笑,繼續道:“含笑的花蕊可制成一味慢性毒藥,名為觀音笑。觀音笑無色無味,服用的人在最開始時無法察覺到,隻會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弱,越發的容易感染風寒熱症,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服用的人也會開始咳血……”
接下去的話安上娆不想聽下去了。
她擡起眼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沒有大聲呵斥“卑鄙”,神情安靜地如同高壇上的佛像一般,無悲無喜。
淩小骨的表情也是淡淡的,沒有笑意,也沒有悔意。
格外明淨的眸子,将他的面容襯得有幾分稚氣。
良久,是安上娆先出了聲,“什麼時候。”
她是問他什麼時候做的手腳,而她卻一無所知。
淩小骨沒有明說,隻轉着說了一句,“娆娆還記不記得那隻桃花木簪?”
安上娆一愣,想了好半天才記起來真的有那麼一隻簪子,是她和淩小骨第一次見面時他送的見面禮,後來被無情拿走了,她也就忘了。
現在想來,原來竟是那麼早的時候。
她忍不住心裡一寒。
仿佛是看破了她心中所想,淩小骨又道,“我本無意的。”
“有意無意如今也輪不到你多言了。”
聽到她的話,他揚了揚唇角,沒顯出一份情緒,“也是。”
那是他從少時起便一刀一刻雕琢出來的簪子。
他想告訴她,他最開始時也不知道上面被塗了觀音笑,這些不過是另外一個人的機關算計和他自己的陰差陽錯。
可是沒有。
他隻是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伸手将一顆通紅的果子遞了過去。
正如她所說,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如今也輪不到他多言了。
她去壽辰村、去天石村,為另一個人慌亂、為另一個人墜崖——而他一無所有。
所以,不管他是有意也好,無意也罷,都已經無用了。——她都已經全部都忘記了,那個時候爬到樹上,壓低桃枝,讓她折下一束桃花的小男孩。
她忘了她的娘親,忘了她的桑姐姐,也忘了她的小哥哥……
她什麼都忘了。
可他卻還記得。
記得清清楚楚,永遠都無法忘記。
淩小骨失笑,看着安上娆的眼神無法避免的溫柔了下來——溫柔的,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一樣。
安上娆正低着頭端詳着端在他掌心的果子,避開了眼睛,根本沒看到他的眼神。
“這是什麼?”她問。
看起來有點眼熟。
後面這句話她倒是沒有加上了。
“眼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