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芷妍穿着墨色的玄衣,足尖一點便從飛檐上落下,如飛鳥一般悄無聲息的掠過湖面,淡的幾近溶入夜色的身影就這樣一言不發的站在了他的身側。
淩小骨仿佛沒有看見她,慵懶地靠在雕花紅木柱上,曲着一條腿,将手中本該用來作為交杯酒的酒杯擡起,對準了明月,說道:“這一杯酒,敬你,敬你獨照那一輪溝渠。”
話畢,他擡起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桑芷妍站在一邊默不作聲的看着。
淩小骨拎起酒壺又給自己滿上了酒杯。
他仍然舉杯,隻是這一次,他朝着的方向卻是院子裡那紛紛揚落的梅花,“這一杯酒,敬你,敬你視那流水為無物。”
說罷,他又仰頭喝下。
他喝得又慢又沖。沒有任何一滴酒水灑落,全部都被他借以澆愁。
桑芷妍看着,輕聲念了一首絕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淩小骨聽完,突然的笑了起來。
他幹脆地扔掉手中小巧的白玉酒杯,從一旁拎過了酒壺,對上了桑芷妍淡漠的眼神,“阿桑,這最後的一壺酒,敬你也敬我——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他同樣也念了一首詩,而後輕輕一笑,劃入唇角的笑容頃刻就被婆娑的樹影和雪花所吞沒,“即使我成為了勝者,卻依舊成不了她心中的那個人;即使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卻始終不能讓她對我展顔一笑……你看啊,阿桑,這場局,我輸得一敗塗地。”
在他身邊,她似乎從來沒用過那麼專注的眼神看過他。
淩小骨的意識有些迷蒙。
一瞬間,他好像回到了過去,那個站在桃花樹下,看着他爬上樹為她壓低一支桃花的小少女。
她那樣乖順的站在樹下,流泉一般的長發間落滿了粉色的花瓣。
她安靜的看着他,眼神仿佛儲滿了整個世界。
“……如果時光可以停止,該多好?”
他輕輕的笑着,單薄的弧度中帶着淡淡的恍惚。
将壺嘴對準口,他一仰頭,将整壺酒都傾入口中。
桑芷妍看着他良久,突然道:“你找到上娆的那個時候,給她的并不是觀音笑的解藥對嗎?”
淩小骨的動作一頓,半晌,他笑了,“是啊。那不是解藥,那是毒|藥。”
“你可知道,她并沒有給他服下那粒藥。”
淩小骨一笑,将睫羽斂下,傾壺而盡,“見到無情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她不信我。自然,我也并不是值得她信任的人。”
他自嘲着,“從最開始,那位才智過人的無情公子就已經嗅到了苗頭。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法子将自己折騰的那樣虛弱,把你和我都騙了過去。又讓藍若飛待他去了大研鎮——虧我的手下防了他,防了諸葛正我,防了神捕司的所有人,卻偏偏,漏了一個藍若飛……”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後,他猶如低喃,“不怪我輸得一敗塗地——真可怕啊,這樣的男人……”
華燈初上,獨有他一人一杯一杯,越飲越清醒。
而另一廂,同樣也是觥籌交錯的場景的神捕司卻另是一番風景。
無情白日裡在淩府的那一番有關他與安上娆已成親的話語引來了一整個神捕司的打趣八卦。
追命是最鬧騰的那一個。
無情裝模做樣的輕咳着,耳根已經無法控制的紅了起來,“我所言非虛,并不僅僅是為了将上娆帶回神捕司。當日我們墜崖,曾公公正正的結過六禮,行過周公了。此事是崖餘的過錯,還請世叔責罰。”
他并沒有用無情,而是用上了成崖餘這個本名,這顯然是表達了他内心的忐忑與認真。
無論是從他自己本身出發,還是安上娆,他當日設計成親都是對諸葛正我的不尊重。因此此時,向來驕傲的公子對着面前養育并教授自己六藝與人生的老人伏低了身,奉上了深深的歉意。
仿佛是被他的态度所感染,安上娆也有些不安的開口道:“爹……其實,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你也罵我幾句吧。”就不要罰無情了。
盡管她後面的話語含在嘴裡沒有說出來,但是知女莫若父,諸葛正我怎麼會不明白。
他撫髯而笑,“莫不是在你們兩人眼中,我就是那麼不知變通的老古闆?”
“就是就是,世叔多明事理啊!”
追命幫腔,一臉揶揄地撞了撞鐵手的手臂,“不然怎麼會讓藍大小姐留下來照顧鐵手呢,對吧,鐵手?”
鐵手無奈,偏他又對藍若飛真的懷有好感,因此也不好反駁些什麼,隻能歎了口氣,将頭轉到了一邊,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看完了兩人的耍寶,諸葛正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