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以珠搖頭,“你走吧。”
于是加西亞·麥克米蘭走了。
京以珠捏着手裡的空瓶子,她身上的傷口在愈合,沒有再痛了。
“哦對了,酒店的監控怎麼整?”關筝毫無潔癖地往地上一坐,問孟歸甯。
無論是那三個社員碰頭,還是他們用改變後的模樣現身,都很難不讓人起疑。
“我把攝像頭換了個方向,拍不到的。”
有了準信,關筝終于徹底放心,躺在地上時壓到了枯葉,發出清脆的咔嚓聲。
“真順利。”他舒服地笑道:“我以為多少得在華盛頓待個三天呢。”
結果一天時間都不到就解決了。
他感歎道:“拉結爾請的外援真好使。”
“嗯…很順利。”京以珠說。
孟歸甯複述着,很順利。很順利。
他念叨着這三個字,卻仿佛沒有任何預兆地哭了。
很安靜,如果不去看他就不會發現。
在與張怡以為的短暫分離時他沒哭,得知她的死訊時他沒哭,在夜裡一遍一遍回想着記憶裡的從前時他沒哭,在反複預謀、練習時他沒哭。卻在為她報仇雪恨後哭了。
那一直被強行壓抑着的痛意猛地翻騰湧上來,他心髒仿佛在這一刻跟着張怡一起停跳。
京以珠沉默地看着他的無聲哭泣,她沒有什麼想說的,而關筝亦是。
“京以珠,”孟歸甯突然問:“她……她在那之前有說過什麼嗎。”
紐約時間上午十點,和煦的陽光穿透層層樹梢,光斑落在地面,耀眼而溫和。
“怡姐出發前,我讓她注意安全,她說,她說…她還要趕回家吃一頓熱乎飯。”
孟歸甯的目光突然渙散開來。
“和你有關嗎。”京以珠問他。
孟歸甯輕輕說了一段并不長的故事。
“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并不是意外,是司長安排的。那時候的我就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我認為我有病。”
“快十八歲…我已經是共生者。”他說,“那時候她還在執行部,司長受到父親的拜托,企圖糾正我的習性。”
“她性格多好啊,溫柔善良,哪怕我跟她第一次見面并不美好,她還是那樣。”
“她總是那樣。”
京以珠仿佛借這段話,再度看見了張怡。
是那個堅韌不拔、意氣風發的張怡。
“她不介意我的無禮,她說:我真羨慕你的天賦,不過我可不會惡作劇哦。”
孟歸甯笑起來:“差點鬧出大事,她卻說我這是惡作劇。”
“我很不滿她這樣的看法,所以再犯,每一次想作案時她總能先一步阻攔我,她說這是她的獨家技能,問我想不想學。”
“然後她就成了我的師傅。”孟歸甯現在說起來,還是會覺得好笑:“她肯定不知道,我并不是想學習這個所謂的獨家技能,我隻是覺得她很有趣,比所有人都有趣,我隻是想籍此了解她罷了。”
“她沒有家人。她的家人在她哥哥的共生體融合時的暴動中全部死掉了,隻有她幸存。”
“她那時候經常外出任務,回家就吃速食面包,或者是泡面,吃完了就來找我。”
“你混賬啊,還讓人家主動找你——”關筝勉強打趣地說了一句,孟歸甯也少見地沒有反駁他:“是啊,很混賬。”
所以他也想回溯時光,讓張怡不用那麼辛苦地去體諒自己,去體諒一個,因受此待遇而沾沾自喜的混賬小子。
“後來司長私下跟我說,喜歡一個人就要學會去照顧她,别到時候想照顧了,又沒有機會了,後悔也沒用。”
“一語點醒夢中人。”他仰頭,“我終于幹了一件好事,在她結束任務回家後,能将一頓熱乎飯菜端上桌。”
“我和她也算有一段好時光。”
那時他沒有正式入司,所以擁有很多空閑時間,可以去照顧張怡,去練就一手好廚藝。
張怡說,“這就是家庭。”
孟歸甯和張怡也算一個家庭。
京以珠蹲下身體,有些承受不了了。
“我才不敢跟她告白,說一句喜歡她,萬一…萬一她不喜歡我,這個家庭就散開了。”
陽光普照大地,樹林裡的三人安靜着,任由空氣與時間一并靜谧。
人死不能複生,關筝和京以珠都找不出話來安慰朋友,隻得在心裡怒罵着馬丁那群爛人幹出的爛事兒。
害得人不得安甯。
孟歸甯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用很長的時間來悼念,去反悔。
他一時選擇做一個膽小鬼,所以這一輩子都隻能做一個膽小鬼了。
已經沒得後悔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