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愛有千百種,你不過是激烈了一些。這怎麼不算愛呢,我來證明,你非常愛它。愛到我都妒忌,我總是來晚一步。”
“塞德拉?”
他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話,我從他懷裡掙開,卻覺得眼前的人變了模樣,眼睛還是綠色的,可整個形态與人類不太像了。他的樣子發生重疊,扭曲,凹陷,我驚恐地去觸碰,塞德拉如泡沫般消散。
他不見了,可聲音卻一直回蕩在耳邊。
“愛是沒有方式的,貪婪的愛、自私的愛、愚蠢的愛、瘋狂的愛、妒忌的愛都是證明,你沒有錯,你沒有錯……”
去狠狠地愛着它們吧,迪迦也好,艾斯也好。
從這種怪誕的夢中醒來,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床單濡濕了,因為最後我夢到自己把迪迦殺了,我把它縫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胃裡一陣作嘔,我渾身冰涼地走到廚房喝了一大杯檸檬水清醒,又去沖了個澡,等到我徹底冷靜下來後,我發現才淩晨兩點多。我給塞德拉打了電話,作為噩夢的主角之一,我開始覺得他有點奇怪。
然而電話那頭的塞德拉仿佛被我吵醒,咕哝着說了一些騷話,說是不是半夜睡不着,想和他一塊睡。
或許把夢裡的他和現實的他聯系起來的我是個笨蛋,這麼想着,我又把電話挂了。
可這個夢太真實了,我難過得呼吸都困難,如果放任下去,我很可能控制不住而做出危險的事情。我的身上,或許真的還有很多謎團,說不定我都不是人類。
這樣才能解釋,艾斯為什麼能帶我去光之國。
我現在真切地做出了一個決定,我要遠離迪迦。
我沒有再睡覺了,用餘下的時間制定了詳細的約束自己的計劃,把這些輸入到手機和電腦中,甚至手寫貼在牆壁上。房間的牆上不再有迪迦的照片,取而代之的是我的字。
[遠離!]
[謹慎!!]
[克制!!!]
[守護!]
看起來像是封印自己的邪念一樣。
一旦下定決心,就不能放任自己随便來。我本是毅力薄弱的人,讓我在戒掉迪迦之前,再鄭重聲明一下,免得它擔心,雖然對方可能很高興,能甩掉我這黏黏怪。
我給大古打了電話,與被吵醒的塞德拉不一樣,大古的聲音很充沛,聽着像是在值夜班。
“大古,你聽着,希望你能把我的話轉達迪迦。”
[出什麼事了嗎,阿光?]
“我想通了,我不會再靠近它了,我會好好生活,吃好喝好,不給它添麻煩,一直以來,謝謝它的保護。”
[阿光,你這話聽着有些可怕啊,你真的沒事嗎?]
“當然了!放心吧!說不定我下次見你們,就是結婚發請帖呢!我的生活要回歸正軌了!”
這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搞得我自己都信了。
那麼,從現在開始,要努力。
我的第一個考驗就來了,才過了三天,就有怪獸跑來搗亂,村上彥給我打電話,說一塊去拍照。我忍了又忍才艱難地說不去了,并且是以後都不去了。
村上彥對此的回應是:你哪裡不對?要不要去挂号?
我強忍着滿心的不舍,近乎苦行僧一樣貫徹了自己的計劃,如果不是全國各處都會跑出怪獸,迪迦分分鐘就能出現,我甚至想着把工作崗位調走。
我全身心地将自己投入到工作中,不去看勝利隊,不去注意新聞消息,甚至勒令塞德拉和村上彥不準在我面前提起迪迦,這是禁語!
然而這兩人把我的話當成了笑話,甚至打賭我能堅持幾天。
盡管行動上這樣積極了,内心深處始終有聲音叫嚣着吞噬與破壞,最好的愛就是徹底占有與毀滅。
将自己與迪迦割裂的感覺,好似從身上剜肉。我因為愛它而充滿期待與快樂,也因為得不到它,害怕傷害它而痛苦煎熬。
在自我分割的日子裡,我發現自己思念迪迦與思念艾斯是不一樣的。
我想着艾斯,會覺得溫暖,想着迪迦,會在溫暖之餘感到痛苦,胸腔充斥着酸澀之情。
這個春天過去了,我都沒有再見迪迦,我曾經還想着能夠與它一起欣賞櫻花的,這一年又錯過了呢。
時間就這樣走到了初夏,我覺得自己好像能夠約束自己,不去打擾它了。
那晚與大古交代後,他沒有聯絡過我,不管是大古還是迪迦,他們是真的能夠做到自己的世界裡沒有我。
我有時候會很陰暗地想着,為什麼隻有我這樣翻來覆去地煎熬,我是為了什麼才這樣,幹脆就弄壞迪迦吧。我為什麼要克制自己的感情,用欲望毀了所有,這才是對的。
近來覺得自己的思想開始分裂了,越來越像在與艾斯在一起時的狀态,現在回想,艾斯和我在一塊時應該很辛苦。
這天,我在思維混亂中把塞德拉約出來了,與他的神清氣爽比起來,我狀态不是太好。
“看着憔悴了啊,小光。”
塞德拉伸手想撫摸我的臉,我沒有動,任由他的掌心貼過來,是冰涼的,我被溫度差刺激得身體往後一縮。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折磨自己,像以前那樣去見它就好了,不用壓抑的。”
我看着他,喃喃道:“塞德拉,幹脆我們交往吧。”
他的神色凝固了,随即笑得身體都抖動起來,他一貫是比較誇張的,我沒有覺得不對勁。然而塞德拉捧住我的臉,綠眸深處仿佛深淵,望不到底。
“利用我來忘記迪迦嗎,可以哦,不過選擇了我,就不能三心二意了,我比迪迦小氣多了。”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感覺到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情緒,我好像從未真的了解過塞德拉。對他的定義是喜歡我的總是略顯輕浮的小白臉,性格很好,并且充滿自信。
“是怪獸!怪獸出現了!”
在我還沒來得及回應時,街上的人群發出了驚懼的叫聲,猶如水滴入油鍋,頓時沸騰起來。和人群的四散逃竄相比,我與塞德拉還坐在咖啡廳的卡座中,周圍的喧嚣猶如慢動作影片。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就連怪獸将這座咖啡廳的房頂都掀飛了,我也沒有動彈。
直到它出現。
我以為和塞德拉交往了,我就能徹底忘記迪迦,結束自己的痛苦,實際上也隻是自欺欺人。
兩個月不見,在這樣突兀的重逢中,我的眼淚突然就滾落出來。我胡亂擦着眼角,看到迪迦朝我伸出手,可是怪獸妄圖傷害大樓裡的人,迪迦沒有碰到我,它縮回了指尖,選擇了去救更多的人。
坐在對面的塞德拉不知道何時消失的,我從變成廢墟的咖啡廳離開,在陸地作戰的麗娜發現了我,用救援毯裹住我,然後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覺得自己的情緒正在瀕臨崩潰……
後面發生了什麼我都不知道了,整個人的思緒好似漂浮在外太空,久久地回不過神,有兩種激烈的感情在撕扯着我。
就這樣墜入了夢境中,從沒有覺得睜開眼睛是如此困難,可當我聽到呼喚自己的聲音時,從心底裡感受到了溫暖。
朦胧的視野裡,我看見了迪迦,我居然躺在它的懷中。
“這是夢嗎?”我呆呆地發出疑問。
迪迦看到我醒來,點了點頭,表示這确實是夢。
我倏地從它懷裡掙脫開,連滾帶爬地往後退,又是我自己制造出來的夢。我舉目四望,這是一個混沌的空間,昏暗又壓抑,這裡隻有我和迪迦。
我惶恐地解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又把你拖進來的,明明答應過你了,我……”
“冷靜點,望月光。”
“嗚,都已經說好了,再也不見你,再也不把你拖入夢中,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好好地活下去,你這樣出現,不就代表着,我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嗎,嗚哇——全都白費了,你這個禍害!”
說道最後,我已經潰不成聲,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沒有一點形象了。我捶着地面,歇斯底裡地宣洩這數月來壓抑的情緒與對它的思念。
“我從來不知道想一個人這麼難過!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可是你從來不會想我……我比想念艾斯還要想你,明明就在同一個時空……可是你不準我接近啊……”
在我激烈的發洩中,我感到身體都有點緩和不過來了,嗆到咳嗽,臉也漲得通紅。
迪迦擋住我捶打地面的手,我哭得一塌糊塗地看着它,眼淚模糊了它的模樣。
“發生什麼事了。”
在它低柔又關切地問詢下,我又殺豬一樣哭起來,甚至撲進了它懷中,迪迦虛扶在我的腰側,緩慢地,将這個擁抱謹慎地完成。
現在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就賴在它懷裡哭得聲嘶力竭,等到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哭過後,迪迦還在小心地給我拍背。
它低頭看着懷裡的我,問現在還好嗎,我轉動着哭痛的腦袋,從它懷抱中撐起,後退半米坐好。
“對不起,我又沒有做到承諾。不管是不再見你,還是不再将你拖入夢裡。”
“這不重要,你怎麼了,能告訴我麼。”
我平緩着心情,好似每一次的呼吸都帶動着胸腔的疼痛,“你關心我嗎。”
迪迦溫和地望着我,肯定地點頭。
我又笑着,眼角滲出一點淚,“在東灣電影院那個晚上,有個怪獸出現了,兩個月前的事,你記得嗎。”
它颔首。
“我當時想着,如果怪獸能夠跑到我所在的避難區大鬧就好了,這樣你一定會注意到我,并且不得不保護我。隻要你看見我,那麼不管周圍人死了多少,都沒關系。”
“我産生了這樣的想法,然後怪獸真的轉變了目标。如果不是你攔截得及時,就會釀成大錯。或許是我操縱了怪獸也說不定,畢竟我身上的謎團,我自己都不清楚。而且會這樣想的我,太卑劣了,根本不配喜歡你,我其實很陰暗,我太糟糕,這樣難堪的我……”
說着說着,我的嗓音又開始收緊顫抖,渾身哆嗦着,不敢去看迪迦的反應。
“我覺得我不正常,我斷斷續續失去的記憶說不定很重要,我或許都不是人類,不然為什麼會影響怪獸,那一定不是巧合。我還做夢,我的精神也開始不對,我夢到自己把你殺了,我把你縫進了我的身體裡,一點點拆掉你,我居然會感覺到無比快樂。”
“我想……殺了你,把你摧毀,我明明是喜歡的,是愛的……或許隻有你死了,這種痛苦才能消失。”
在我驚恐地說出這句話後,我痛苦地把身體蜷縮。當我感覺到溫暖時,我發覺是迪迦将我再次圈入懷中,它像一座沉默的大山,給予着力所能及的溫柔和安穩。
我又無聲地掉落眼淚。
它身上淡淡的光芒滲入我的身體中,安撫着我的情緒和疲倦的軀體。
它說一切都沒有發生,沒有人因我而死,它也沒有被我殺死。
“我在這裡。”
“望月光,再勇敢一點。”
這一次情緒的釋放就像一種大掃除,把心理積壓的痛苦都清理出去。都不知道自己埋在迪迦懷裡哭過幾回了,它胸口的彩色計時器都沾了我的眼淚水,還好鼻涕沒上去。
“我不哭了,我真的冷靜了。”我吸了吸鼻子,如果這是在現實中,我眼皮一定腫成桃子了。
迪迦擦掉我眼角的淚珠,是很小心的動作。
“我怕我傷害你,所以不見你,隻是這太難了。我還是喜歡你,我還是想見你,可我又怕自己變态黑化,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
“我們一起面對吧。”
迪迦這麼說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琢磨過後,我赧然地望着它,“你要和我交往嗎?”
“……”
顯然,是我得寸進尺了,我故意的。我其實知道它是什麼意思,是不讓我胡思亂想一個人承擔,而不是要和我在一起。
溫柔的光之巨人很是無奈,不敢否認,怕我又情緒崩潰了。
我扯着嘴角,讪笑道,“我知道,你隻是想幫我,任何人這麼痛苦,你都不會放任不管的。”
“謝謝迪迦,如果我真的會傷害到别人,傷害到你怎麼辦。”
這一刻,它看着我,神色柔和而堅定,甚至不用言語,我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它會阻止我,也會保護我,我從未被它厭惡。
我感到胸口又憋得疼起來,嚷嚷道:“你太狡猾了。”
迪迦略顯無辜地僵硬住,我先是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凝視着它的面龐。
“所以,我是不是以後還能見你。”
“嗯。”
“不管是夢裡,還是現實。”
“是。”
“迪迦是不是喜歡望月光?”
“……”
可惡,它沒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