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暮逐漸向西而去,學子們忍耐着浮躁,輪番小雞捉米似的打瞌睡。一向一睡睡一天的陸池今天反倒十分的清醒,始終保持着側身向後看的姿勢,不用說,自然是在看坐在最後一排的楊婉竹。
坐在後面的燕子心停住了筆,陰陽怪氣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陸少爺上課不睡覺,發呆啊?”
“别管我。”陸池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燕子心以為他在開玩笑,便也笑着說道:“楊婉竹多虧有個好爹和好哥哥,惹出天大的禍都有人護着她,除此之外,她還有什麼能夠拿出來炫耀的?陸池,你在我心中可是不一樣的,你放蕩不羁,最嚴厲的老師你都不怕,天天曠課,期末課業還修得那麼好。”
“我記得你的期末成績比楊婉竹要低吧,”陸池撓撓頭,“低多少來着,我忘記了,你還記得麼?”
燕子心微微激動:“學堂裡這麼多人,陸池你居然記得我的期末成績。”
陸池:“我說我忘……”
談起楊婉竹,燕子心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我實在不想把楊婉竹的事講給你,怕髒了你的耳朵,昨日裡我聽桃源仙子說,楊婉竹有個年紀不大的童養夫。”
陸池瞪大了眼睛,差點沒歪倒。
燕子心:“你也不相信是不是,可今天她都把童養夫帶進我們神聖的學堂裡了,還說是撿來的弟弟,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這不是欲蓋彌彰麼?早知道她是個沒規沒矩的人,卻沒想到她行事竟能如此的荒誕。”
聽着聽着,陸池的腦海裡冒出一段畫面:
綁着“童養媳”三字木牌的楊婉竹十分殷勤在夥房燒飯,她的童養夫就躺在一旁的搖籃裡,張着嫩呼呼的小嘴巴等着少婦的投喂。
陸池臉色憋成紅紫,一拳錘碎了這一幅琴瑟和鳴的美好畫象,大吼一聲:“荒唐至極!”
空氣凍住兩秒,所有人都擡起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講台上熊熊燃燒起一座怒氣沖天的火焰山,胡小眉好像要将他撕咬成肉沫一般,狠狠咬出陸池的名字:“陸、池!”
母老虎的吼聲有着絕對的穿透力,本就被陸池一拳錘出裂縫的書案登時四分五裂,哐得一聲坍塌下去,卷起一團木頭味的塵煙。
陸池自知理虧,神色無比尴尬,破天荒主動地往旁邊的空位挪了一挪,裝模作樣地活動着手臂抱怨道:“天熱了,蚊子怎麼這麼多,又打死了一隻。”
“我看你想打死的,是老師吧。”
胡小眉冷冷一笑,把五六根拖布擲箭般投到陸池的懷裡,指着學堂外的方塊房子道:“刷不幹淨别回來上課!”
陸池的表情猶如被天打雷劈過,他在同學們的注視下堅強地站起身,手握拖把,好像一個破落王國的皇子手握着他的破寶劍,衰極了。
離開前還十分挑釁地剜了一眼坐在後排的顧青蓮。
顧青蓮問:“他要去刷什麼地方?”
“茅廁。”楊婉竹忍笑忍的肚子痛。
就是不知道陸池犯得哪門子抽,仔細想來,他好像經常犯抽,所以也并不意外。
上一世陸池就是這樣,明明不想和小女孩摻和在一起,開學時卻哭着喊着非要和她坐同桌,小婉竹的白眼都快翻到了雲頂。
梅嶺山鹿和倚竹山莊一個山上一個山下,祖輩父輩關系極好,到了小輩這裡也經常在一起玩耍,常常是兩人一塊出馊點子,再比一比誰得更馊。
等到了該進學堂的年紀,陸池多了點男孩的小心思,覺得和楊婉竹這樣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在一起玩,會讓他在兄弟們面前失掉面子,就故意裝作和她不熟的樣子,甚至使壞孤立她。
小婉竹有委屈從不在藏在心裡,直搗馬蜂老巢,把馬蜂窩扔在陸池的被窩裡就跑,自此一戰成名。
把時光從回憶裡拉回,學堂裡重新響起和平的讀書聲。
楊婉竹注意到顧青蓮低垂着臉,有書本遮擋,看不清神色,隻聽他輕聲說道:“為了陪我,阿姐不能和那個哥哥坐在一起了,哥哥好像生氣了呢。”
“不然我去哄哄他?”楊婉竹半真半假地說。
立着的書吧嗒倒在案上,顧青蓮白皙的臉龐上晃過一瞬意味不明的情緒。
少女的反應實在是令人意外,以他對這些心地善良的仙家的了解,她此刻難道不應該哄哄他麼?
楊婉竹一拍腦袋:“想起來了,昨天夜裡親手為你熬得熱湯,雖然現在涼了……”
果然,還是來哄他了,顧青蓮微笑着接過:“阿姐為我親手熬的湯,我當然要喝。”
眼看着顧青蓮一飲而盡,楊婉竹的心髒高高地提起。
他先是蹙了蹙眉,繼而重新露出笑來:“好喝極了,不愧是阿姐的手藝,這湯叫什麼名字?”
砒霜對鶴頂紅簡稱,楊婉竹自信道:“霜紅。”
顧青蓮哦了一聲,這湯的名字和味道一樣的古怪。
不過這無所謂,傻子才會在乎這湯是不是少女親手熬的,他就是要騙她對他好,好到心甘情願把一身清香竹骨磨碎了送給他,這樣磨出來的味道才最新鮮。
楊婉竹怎知他心中愈發陰暗的小九九。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裝湯的竹罐上,她把裝毒湯的竹罐拿起來用目光掃射了一遍,确定顧青蓮一滴不漏地喝光了。
“阿姐,湯罐有問題嗎?”
楊婉竹連忙放下,笑道:“沒有問題,湯罐怎麼會有問題。”
沒毒死人,既然不是毒的問題,那麼多半是人的問題。
她咬着牙關維持着死亡微笑:“你要是愛喝,阿姐天天做給你喝。”
量大出奇迹,就不信毒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