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珠挨了罵,卻一句話也不敢再說,而陳懷衡也沒有想要繼續搭理她的意思,轉過眼連看都不再看她,任她跪在腳邊。殿内一派死寂,一如乾清宮平日的基調,偶有風吹過帶起了屋檐下挂着的六角鈴铛,發出一陣陣的脆響,傳入了殿内。
妙珠得不到帝王的赦令,便隻能這般跪着。
膽小的她心裡頭難得怨恨陳懷衡陰晴不定,可很快就又洩了氣。
做下人的,是斷沒有怨恨主子的道理。
天底下沒有做主子的不是。
她仰頭看着陳懷衡,又一次懇切道:“陛下是奴婢唯一的主子,奴婢往後不會再犯了,太監們一點不好,沒有奴婢好。”
“蠢不犯了,現下又來口出妄言。你可知他給朕送過來的太監都是從哪裡來的?最差也是内書堂出身,他們會寫字做詩,會打趣逗人解風情,你又會什麼,現下敢說比他們好?倒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内書堂是太監們讀書的地方,那裡頭的講官甚至還出自翰林,都是些厲害的學士,内書堂的太監們若是運氣好些,往後能進文書房,而文書房又稱司禮監的預備班......
妙珠被他貶得一無是處,卻還在低聲讨好他:“陛下是用來敬的,不是用來的逗趣的。”
“呵。”陳懷衡從喉中發出一聲冷笑,他壓根就不吃她這一套,“你這不也是在逗朕嗎?”
恰此時,卿雲帶着榮桃還有尚膳監的人送來了早膳,一見妙珠又跪在了地上,心裡頭不免又歎了口氣。
這膝蓋就跟不值錢似的,一天到晚也不知要跪多少次。
陳懷衡沒讓妙珠起來,她也不敢自作主張起身,便這樣一直跪着。
卿雲和榮桃在一旁的桌上布菜,妙珠抓着膝上的衣服,不敢亂動,好不容易終于等到陳懷衡開口:“不起來服侍躲着偷懶?”
妙珠趕忙起了身,跟着起身去了桌邊,服侍着他用膳。
榮桃見她處境如此艱難,頗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兩人沒有說話,便這樣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
好在到了後頭也沒再出什麼事。
妙珠算是徹底頂了上一個被砍手的宮女的差事,陳懷衡晨間穿衣,晚間脫衣全落到了她的頭上,好不容易提心吊膽過完了一日。
晚上不是她值夜,她服侍着陳懷衡歇下後便回了配房。
榮桃已經在屋子裡頭等着她了,妙珠身心疲憊,一下癱倒在了床上。
四人一個屋子,是個大通鋪,另兩個宮女恰好去耳房輪班了,屋子裡頭隻剩下了妙珠同她。
榮桃不知是從哪裡掏出了一塊糕點,往床上閉着眼休憩的妙珠嘴巴裡頭塞。
妙珠察覺到了她的動作,恍恍惚惚睜開眼來,一睜眼就發現榮桃在往她嘴巴裡頭塞糕點。
她愣了一瞬,而後撐起身坐了起來,她嘗出榮桃喂給她的是桂花糕,咽下去後問道:“榮桃,你這糕點是哪裡來的?”
榮桃解釋:“是方才尚膳監給陛下備的消夜,多了些,便給了我。”
難怪說這麼眼熟呢,方才妙珠在陳懷衡的桌上見到了這些。
這些時日一直是榮桃和尚膳監的小太監對接,想來是熟了一點,可是,陛下的糕點,真的是能随便就吃的嗎。
妙珠不放心道:“榮桃,這樣當真沒事嗎。”
榮桃笑她膽小:“能有什麼事呢,妙珠,這事也隻有那小太監和我曉得,你吃便是,不怕。”
妙珠比榮桃大兩歲,□□桃的膽子卻比她大多了。
榮桃給妙珠塞了糕點,自己也拿出了塊糕點開始啃,兩人并肩坐在床沿,又開始說起了閑話。
榮桃忽然問起了妙珠:“妙珠,你往後若是出宮了,想要做些什麼呢?”
宮女到了一定年歲是可以出宮的,一般到了二十五,便可以被放還回家。
可直到榮桃今日忽地問起,妙珠卻發現自己從沒想過這事,她也不知道自己出宮後能往哪裡去。
她搖頭道:“我不曾想好。”
不過,往後就算是出了宮,那應當也要和裴嬷嬷在一起的吧。嬷嬷一輩子都在宮裡,不曾婚配,膝下沒有兒女,妙珠在裴嬷嬷前年生辰就說過,她要給她養老送終。她往後便是要出宮,那也是要和嬷嬷一起走的,嬷嬷不走,那她也不走。
榮桃道:“我倒是想好了。”
妙珠好奇:“那你要做些什麼呢?”
“我爹娘把我送進宮裡頭,得叫我掙夠了銀子才能回去,我得攢錢,攢上好多錢再回家,到時候我帶着錢回了家,他們便能好好待我,我們一家人便能過上好日子啦。”
榮桃自打出生之後,便一直被家裡頭嫌棄是個女孩,後來才十歲,就被賣到宮裡頭當宮女了,榮桃也争氣,才十三歲,手腳勤快,人也機靈。先前在尚食局底下的司膳司裡頭做活,也頗受頭上管事的司膳喜愛。
兩人咬着那一塊糕點,說了不少閑話,眼看着天越來越晚,榮桃便拉着妙珠起身去宮女的浴堂那處,到時候回來還得再給她的腦袋上遍藥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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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大昭最熱的一個月份挨了過去,入了八月之後,宮中那股彌久不散的悶熱終于消退,卿雲是管事宮女,有時要忙着其餘的事情,平日陳懷衡辦公時一般隻留一個宮女在裡頭侍奉,奉茶磨墨。妙珠已經在陳懷衡身邊跟了好些時日,好在後面幾日也沒怎麼再惹陳懷衡生過氣,過得倒也是安生。
妙珠掰着手指頭過日子,八月初三,是她在陳懷衡身邊的第十日。
卿雲說,等再過幾天,到了十五中秋,就給她尋幾個時辰的空檔回去司衣司裡頭,讓她回去見嬷嬷。
妙珠聽後,覺得日子更有盼頭了,侍奉在陳懷衡身邊也更加賣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