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抑制住自己打人的沖動。
他沒好氣地問:“你不是喜歡睡懶覺嗎?怎麼一大早就跑來這裡?”
“這個問題應該我問你好吧。”肖紫煙說着拍了拍王老君的肩膀,“咱們小實習生一晚上沒睡好,急着給你診脈。結果你一個睡不好覺的,一大早沒躺在床上,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想你可能在這裡,就趕緊過來抓你啊——給我加工資。”
秦不赦皺眉:“都說了我沒事。”
他頓了頓,又忍不住補充:“殊渺昨天給我診過脈了。”
“我昨天也給你診過脈了呀。”王老君不服地大喊,“你不信内行信外行?而且你看看你自己的臉色,比昨天還差了。”
“算了,不用管他。”肖紫煙倒是輕松,“來都來了,我有個提議……”
秦不赦有種不好預感,但如果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比他的劍更快,那大概就是肖紫煙的嘴。
“這地方人傑地靈的,适合搞烤肉派對。”果然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秦老闆,别在那伺候筆墨了,你過來給我們刷肉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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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多時,王老君扛着大包小包的炭火烤爐也鑽進了院門,另一個瘦高個拿着兩袋食品,沖他們腼腆地笑了笑,自我介紹說叫文修華。此人正是秦老闆工作群裡的司命文昌帝君。
殊無己盯着他們架鍋烤肉的動作看了會兒,接着轉頭用疑問的眼神看了看秦不赦。
秦不赦無奈地搖了搖頭:“這群人一貫喜歡看我難堪,你不必放在心上。”
“誰叫你老休息日差遣我們。”肖紫煙像兔子一樣嚼着嘴裡的生菜,“你看一下我們文修華,這兩天幫你殺賊殺的,臉都瘦了一圈。”
文昌帝君腼腆地撓了撓腦袋,他看起來很害羞,猶豫了一會兒才走上前,向殊無己鞠了個躬:“久聞大名,殊先生。殊先生喜歡吃什麼?”
“我不吃葷腥。”殊無己說,“你們玩得開心就好。”
“肖紫煙。”秦不赦擰着眉道,“這是清修之所,要玩出去玩。”
殊無己卻笑了,擡手揮了揮袖:“無妨。這一路受你們照拂良多,就當我做東又如何?”
“知道了知道了,賬本來就記在老闆名下,和老闆娘做東都沒什麼區别。”肖紫煙根本沒打算給秦不赦面子,甚至油嘴滑舌地繞到殊無己身邊,要讓他過來一起燒烤。
“你不吃葷?給蔬菜刷油總會吧?還是你連油都不吃?”她連珠炮似的說,“說老實話,其實我們這頓飯安排的是慶功宴。這幾天文修華一直在海盡天劫裡面出差,現在也算是打掃幹淨了一個角落,本來就應該吃頓大餐,好好犒勞他一下的——但我們都是有錢人,不差這一兩頓大餐吃的,隻想讓老闆老闆娘伺候伺候。”
殊無己還沒來得及問誰是老闆娘,一陣濃油赤醬的味道便飄到了鼻端。
院門裡又進來一個人,這次是黑墨鏡。他抱着一隻碩大的金屬盤子,裡面裝滿了炸物。
“唉,你們聽說沒有?樓下有擺攤子賣炸魚骨頭的。這東西可香,我可愛吃。”他聲如洪鐘,“正好附近有個水塘,我就弄了點去炸了,味道真他娘的不錯。”
秦不赦:“……”
殊無己:“……”
殊無己:“算了,一切自有緣分。”
他倒是抱着入鄉随俗、客随主便的覺悟挽起了袖子,準備聽肖紫煙的指揮行事。肖紫煙看了他的手一眼,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哎?”她叫道,“你什麼時候做的新美甲啊?這個暈染好好看哦。”
殊無己低頭一看,微微一怔。
他指甲上靠近指尖的部分顔色變淡了不少,幾乎恢複了透明,而指根也變成了淺淡的灰色。
他茫然失神。藍蠍毒是紀望春用魂魄給他種下的,至今無藥可解。他早把自己這副身軀皮囊當成了放生池裡的魚,一切自有緣分。
但是似乎事情在不知不覺間有了轉機。
然而思來想去,除了昨夜的靈泉,也沒有什麼其他事物會有此功效。
“唉,老王過來看。”肖紫煙扭頭招呼王老君,目光與殊無己錯開時卻有了幾分凝重,“你看這個顔色好不好看?”
王老君更是演都懶得演,一路飛奔過來,看了一眼就大叫道:“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他喊得太誇張,秦不赦一個眼刀甩過去,眉眼間竟真有幾分動怒了。
他馬上轉變口風,嘴角還咧着,臉上肌肉十分僵硬:“……這麼醜,這麼非主流的顔色,你怎麼敢往手上做的?”
肖紫煙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
殊無己滿臉莫名其妙。
“沒什麼沒什麼,開玩笑的。”肖紫煙好心地打圓場,“就我們單位有個說法,這種半灰不白的美甲會招來不幸。”說着她警惕地瞥了秦不赦一眼,“比如說死老公什麼的。”
殊無己仍不明所以,隻得歉道:“實在抱歉,我本不知還有如此說法,掃了大家的興緻。”
“沒有的事。”秦不赦冷笑一聲,“别聽她瞎說。”
“對,問題不大的。”肖紫煙靈機一動,馬上有了主意,她打了個響指道,“你過來你過來,你看姐姐這兒正好帶了美甲工具包。你把手伸出來,我給你做幾個花樣,馬上就轉危為安了。”
黑墨鏡也跟着說:“你們去吧,烤肉的事就交給我和文昌就行。”
趁着肖紫煙把殊無己拉到一旁,王老君給秦不赦使了個眼色,讓他也跟自己走到一邊的藤蘿下邊。
“你吸走了多少?”他面色不善地問。
“我有分寸。”秦不赦雲淡風輕地說,拒絕了王老君伸過來把脈的手。
“你最好真的是。”王老君冷笑了一下。
“真的。”秦不赦淡淡道,“我唯一感謝我父親的一件事,就是給了我這副仙體。”
王老君面色一頓,驚訝地看着他。
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聽到秦不赦提到自己的父親。
“而且,”秦不赦撫平了袖子上的褶皺,隔着藤蘿的陰影看向在一旁攤着手任人擺布的殊道長,微微一笑,“昨天殊渺給我算了一卦,說我的好日子在後頭,我不會讓自己這麼輕易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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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紫煙在那兒往殊掌門的指甲上畫錦鯉和小白兔,反複強調煙熏酷女郎的黑白灰風格就要配帶反差的可愛小動物。
殊無己哭笑不得地任她弄。他的指尖雖不如平常那般疼痛,感覺卻仍然尤為敏銳。圓頭筆在指甲上輕輕刷過的時候,他癢得連指尖都想蜷縮起來,但又不想在小輩面前露怯,隻好拽着袖子硬忍着,隻盼着肖紫煙趕緊弄完。
然而這幾個不想做體力活烤肉的纨绔仙君一個個都想跑過來當甲方,一會兒讓做個跳色,一會兒讓貼個金屬水鑽。昭帝陛下與王老君談完後,更是走過來發表重要指示。
“你在這邊用金絲镂一條魚。”他指了指殊無己的無名指指甲,對着肖紫煙頤指氣使,“把金絲拉得細一點,水波畫出來,然後中間填上異色琉璃。”
肖紫煙:“……你在逗我笑是吧?”
秦不赦不理她,而是嫌棄地看了她已經做完了的幾個指甲,怎麼看怎麼不滿意,指着她畫的最多的那一個說:“俗。兔子是大耳蠢物,不如去了。”頓了頓又道,“小指甲面狹小,你在上面作畫,隻覺擁擠,并無美感,實在貪多貪足。”
饒是肖紫煙一個臉皮夠厚的也被他說無語了。
秦不赦還低着頭,自然而然地接過了殊無己的手,一片一片指甲地往前看。在他還要繼續評價的時候,頭頂上傳來一聲輕哼。他擡起頭,隻見殊掌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說什麼,那邊《太上玄門早課經》已被卷成筒狀,往他腦門上不輕不重地抽了一下。
幾位仙君一概瞪大了眼睛,齊刷刷地伸手捂住了嘴。
“再敢饒舌,”殊無己慢條斯理地收起了書,往後頭的院子指了指,“就到廊下去罰跪。”
秦不赦的嗓子直接啞了。肖紫煙看着他百年難得一見的表情,忍了半天都沒忍住,終于指着他的臉上氣不接下氣地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