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文離開後沒多久,許之行根本沒什麼時間考慮。
他馬不停蹄地趕去了醫院,安頓好小滿後他又得趕往打工的地方,他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區别,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同事也沒怎麼在意。
可今天的他幹起活來卻像是不要命一樣,盤子洗了一筐又一筐,其他人都累的坐在一旁休息,隻有他不止疲倦的一直幹到深夜。
就連将壓榨看得習以為常的領班在許之行下班時也忍不住提醒,不過這并不是關心,而是怕他萬一累死,會有連帶責任。
在被提醒後的許之行又轉身去了下一個打工點。
一個昏暗、吵鬧,充滿酒精氣味的地方,這裡的人最擅長的就是拉着别人一起醉生夢死,許之行很怕遇到這樣的客人,以往他被灌了幾口後就會倉皇逃開。
可今天的他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看到酒杯旁那一摞鮮紅鈔票,這次他非但沒有逃走,反而伸手拿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灌進嘴裡,嬉笑起哄的聲音立刻在卡座響起。
許之行像是在懲罰自己一般的折磨着自己。
辛辣的酒精把他嗆出了眼淚,而淚水又在看不見的地方一個又一個的滑落,滾落在黑暗裡,沒有絲毫聲音。
他仿佛真的像何楚文說的那樣,在堕落,在下墜。
最後是不遠處的調酒師實在看不下去才過來把他拉走,不然今晚他可能永遠都喝不到盡頭。
一進到衛生間,許之行立刻沖向馬桶,胃裡的東西一股腦全都吐了出來,吐得他眼前一陣花白。
而剛剛的調酒師并沒有離開,而是走過來,身體倚在門框上,點了一支煙,漫不經心道:“你被他們耍了。”
許之行沒說話,他的一手把住馬桶邊緣,另一隻手死死抓着剛剛客人給的鈔票。
“那些酒每開一瓶你都有提成,比你手裡的可多多了,他們開好了才叫你過去,明擺着隻想灌酒,不想掏錢。”
洲興在這幹了很多年的調酒師,技術一流,很多回頭客都是奔着他來的,而這裡的一些潛規則,他清楚的很,像許之行這樣來打工賺快錢的小男生他見多了,但被欺負成這樣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許之行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起來的過程中,一些被客人惡意塞進衣服裡面的錢掉下來,他狼狽的将它們一一撿起捋好,放進口袋。
整理好一切,他才擡頭看着眼前的人,嗓音嘶啞的說了一聲“謝謝。”
說完朝着外面走去,看起來是想要重回工作崗位上,看着許之行離開的背影,洲興本來不想管,可猶豫了幾秒還是開了口,說了那句見到許之行第一面就想說的話:“你不适合這兒,換個活吧。”
許之行渾身一頓停下了腳步,隻是不巧外面傳來領班的聲音,領班的聲音粗糙刺耳,像一捆粗糙的麻繩,勒得人眉頭一緊。
許之行呼出一口氣,他的确不适合這裡。
他擡起頭,轉過身對着洲興:“謝謝,我知道。”
說完便走了出去。
見人離開,洲興聳了聳肩,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抽完手上的煙,便也回到了自己的調酒台上,這回他專心調酒,沒在關其他多餘的事。
很快到了下班時間,送出去最後一杯酒後,他開始收拾着吧台,隻是沒一會,許之行忽然走了過來,幫着他一塊收拾。
洲興打量着他,看對上手上利索的動作,看來酒醒了不少,看樣子沒再被灌酒:“我說的沒錯吧,光讓他們開瓶就行,剛才掙的不比你之前掙得少吧。”
“沒掙多少,開瓶也得喝,雖然喝的少,但我不想再喝了。”
他的聲音依舊帶着被胃酸腐蝕後的沙啞,隻是氣息不再似剛剛那般虛無缥缈,好像風一吹就會散。
天快亮時,許之行才回到醫院。
住院部的電梯叮的一聲打開,許之行拖着腳步走了出來,他的頭撕裂般的痛,再加上過于昏暗的走廊壓得他喘不上氣,他扶着牆壁快速往前走着。
終于在拐過一個角後,前方透出了微弱的燈光,許之行長舒了一口氣,那束光給他帶來了片刻的喘息。
他的腳步少放緩些,朝着前面光亮走去,臨進門,他調整了下狀态,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平複好後,才擡腳走進房間,然而一進門他便怔愣的站在門口,隻見傅然正坐在病床一側,身側的燈光拂過他的臉頰落入許之行的眼底,這光仿佛是從傅然的身上散發而來,他低着頭,眉眼間是少有的溫柔,聽到聲音後猛地擡頭,目光正對上站在門口的人。
對方好像是在這等了很久,沒等許之行開口:“回來了,内個,我就是來看看小滿。順便也來看看你。”後半句聲音忽然降低。
許之行點點頭,從一旁拉過來一個椅子,坐在了傅然的旁邊,目光落在了熟睡的小滿身上。
現在小滿每次睡得都很沉,除非自己醒,不論别人怎麼叫都很難醒過來,像是昏過去了一樣,醫生說這個現象不是很好。
他很怕哪一次小滿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于是他和許之遠不分晝夜的守在這裡。
他忽然想到什麼:“小遠呢。”
傅然:“我來了就讓他回去休息了。”
許之行嗯了一聲,疲憊地靠在椅子上,無意間,他看到一旁的櫃子上放着一束向日葵,那簇嬌豔的明黃肆意的盛開着,溫暖又明亮。
可即便再芬芳的花香也掩蓋不住自己身上刺鼻的煙酒味兒,他将上衣拉鍊向上拉了拉,頭也往衣領裡面縮了縮,想以此把身上的味道蓋住。
而身旁的傅然看到,卻以為他是冷了,于是将身後的外套拿了過來,蓋在許之行身上。
許之行詫異地看着他,傅然一邊将衣服給他攏好一邊道:“現在天越來越冷了,得穿厚外套了。”
許之行沒有反駁,而是看着他,靜靜地接受了這份溫暖。
傅然為他披好衣服後沒有立刻回到原來的位置,而是停留在原處,手指還捏着衣服的拉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面前的人近在咫尺,許之行甚至都能感受到對方撲在頸側的氣息,然而害怕對方聞到自己身上的異味,他立刻拉開距離,轉頭道:“怎麼了。”
“冬訓……你真的不打算去了麼。”說話間傅然小心翼翼地擡眼他,眼神中帶着愧疚,似乎是害怕自己又說錯什麼話,說完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對方,等待着回答。
許之行也同樣目光沉沉地注視着他,下一秒一道虛弱卻又無比堅定的聲音:“去。”
傅然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過來後驚喜地睜大了眼睛:“真的!”
許之行被他感染,嘴角下意識帶上一抹笑,“真的。”
洲興說的沒錯,他不适合那裡,然而于他而言想要離開那裡的唯一方法就是讀書、念大學,他不想在那燈紅酒綠的地方搭上自己的一生,他要走出來,即便這很難,他也不會放棄。
他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包括自己。
傅然松了一口氣:“你怎麼想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