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刺眼的白光轟然劈下,猶如一隻巨大的手,無情撕開厚重的烏雲。
光,在這一刻悄然灑下。
雨聲浩大。
耳邊馬蹄聲陣陣,由遠及近,伴随着雨滴打在樹葉的啪嗒聲,聽着極不真切。
密集的雨在眼前沖刷着,青年怔然望着遠處闖入視野的那抹倩影,直至那抹倩影奔至眼前,他還維持着仰頭的姿勢。
雨水沿着高聳的眉骨淌下,流入眼中,一陣難忍的酸澀刺痛驟然襲來。
楚殷卻不敢眨一下眼睛。
他看不清,恍惚間隻能瞧見,嫣紅的唇瓣一張一合的,好像在說什麼。
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摻雜在起伏不停的潮水聲裡,極為不真切。
他努力想要聽清她在說什麼,卻隻能模糊聽到,她好像……在喚他的名字?
是夢嗎?
身體裡,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劇烈撕扯着他的靈魂,漸漸的,身體上的痛仿佛也随着鮮血不停流逝,也跟着慢慢退去……
溫稚京立于馬上,一眼便瞧見坡底露出的一抹染血的白袍,心頭猛地一跳。
她二話不說翻身下馬,冒着雨,跌跌撞撞奔了過去,果真在坡底看見奄奄一息的楚殷。
他渾身是血,原本矜貴華美的白衣幾乎破爛不堪,被鮮血染透。
她見過他受困于公主府時的孤寂冷冽,如寒霜傲梅,亦見過他玄袍加身,位于高座之上,一言定生死。
哪怕身中劇毒,如喪家之犬般拼了命沖破重圍,那一身傲骨也不曾折過半寸。
何曾見過他如此狼狽?
溫稚京被視線中的鮮血刺得眼眶通紅,看着眼前的青年無力靠在巨石上,墨發淩亂散開,渾身是血,随處可見的傷口,刀刀見骨……
刺痛在心口蔓延。
楚殷,你怎麼這麼狼狽?
她再也控制不住,紅着眼撲到他面前,用力抓着他的手,凝着他渙散的黑眸,心下慌亂,一遍遍喚他的名字。
見到她的那一刻,青年眸光漸漸凝聚。
他呼吸不由得放輕了許多,用盡全力撐起身子,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緩緩朝她靠近。
呼吸糾纏。
溫稚京怔然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下意識屏住呼吸,一顆心仿佛要跳出來。
耳邊,雨聲與心跳聲逐漸重合。
呼吸越來越近,蒼白的薄唇卻在離她半寸的位置忽然停了下來。
須臾,似有什麼東西落在唇上。
溫稚京羽睫輕顫。
她垂下眼眸,卻見青年擡起手,指腹輕輕點在她的唇上,黑眸黯淡無光。
“溫稚京,我好像……夢到你了。”
話音剛落,唇上的手蓦然落下,随之肩膀一重,青年無力地靠在她的肩上。
溫稚京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整個人控制不住輕顫起來。
她慌張擡手抱住他,不可置信地喚他:“楚殷?”
無人應答。
她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分,聲線顫得厲害。
“楚殷,你别吓我。”
“你醒醒!”
……
眼淚如決堤之河般,再也遏制不住,瘋狂湧出來,溫稚京抱着懷中一動不動的青年,哭得撕心裂肺。
哭聲融進了雨聲裡,如杜鵑啼血,悲戚萬分。
這時,一道突兀的嘶鳴聲驟然響起。
緊接着,曹陸的呼喚從遠處傳來。
“郎君?”
聽見熟悉的聲音,溫稚京擡起通紅的眼,杏眸重新燃起光亮,她朝曹陸的方向揮手:“曹内官!”
曹陸聽見回應,連忙循聲駕着馬車趕來,瞧見坡底的溫稚京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心下大駭,二話不說跳下馬車跑過來。
“這……這怎麼……”
溫稚京一邊費力扶着楚殷,一邊擡頭招呼他下來:“快來幫忙!”
“噢!好!”
兩人合力将楚殷扶進了馬車,溫稚京也跟着鑽進馬車裡,曹陸不敢耽擱,駕車往最近的驿站狂奔。
車廂裡,溫稚京将衣擺撕成長長的布條,動作迅速地替楚殷包紮止血。
傷勢過重,包紮過程牽扯到血肉模糊的傷口,青年哪怕意識模糊之中也被疼得眉心微蹙。
聽到那聲細微的吸氣聲,溫稚京竟罕見地松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他身上大片的鮮紅。
六魔雖手段殘忍,但許是因他們愛食人髓的癖好,所以基本不會用毒。
隻要血止住了,就能為楚殷掙得一線生機。
青年失血過多,氣若遊絲,渾渾噩噩中昏昏欲睡。
溫稚京始終密切注意着楚殷的動靜,聽見那呼吸聲越來越弱,那股被她強行壓下的慌亂再一次湧了上來。
“楚殷?”她慌亂喚着他的名字。
脈搏越來越弱,她擡手撫上他的臉頰,眼眶含淚。
“不是要我原諒你嗎,我還沒正式原諒你呢!”
“你要是死了,我這輩子也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好好葬你的,你平時不是最喜歡把人丢進狼圈裡喂狼嗎,你若死了,我就把你丢到亂葬崗,讓野狗啃食!”
“……”
“楚殷,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
馬車外,趕車的曹陸聽到車内的動靜,手中缰繩揮得更加用力了,馬車幾乎如離弦之箭般在林中穿梭。
溫稚京抱着楚殷,聲音哽咽。
“别睡,你若敢睡,我明日便嫁給别人……不,我今晚就嫁!”
話音未落,裙擺忽然被什麼東西扯了扯。
溫稚京低頭看去,隻見青年眼眸緊閉,搭在她腿上的手用力攥緊她的裙擺,手背青筋虬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