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英離開得很迅速,那天朝露沒有去送她。
朝露又恢複了每日記賬,讀書,洗浴,飲酒的日子,那些日子都長得一摸一樣,像是西西弗斯推石頭。葉英的到來好像隻是一個插曲,朝露直線般的生活拐了個彎,便立馬回到舊有的軌道上去。
直到某天一紙征召令從中央星系發出。
“恭喜高升,也算是守得雲開啦。”在同僚們不那麼真誠的祝福聲中,朝露總算搞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葉英在日漸繁忙的戰争間隙,重金聘了一個二流小說家對朝露在摩迦羅之戰中的貢獻大書特書。
小說家的作品不太遵循邏輯,但格外能挑動人的情緒。
當讀到“摩迦羅一波三折,書記官神兵天降”這一幕時,饒是朝露也被逗得樂不可支。
小說後來被皇家劇團買下改編成劇本,皇帝的大女兒看了這出戲,又聽說劇裡的主人公還在邊遠星球當文吏,當即拍闆把朝露征召到自己府上來。
所有人都覺得朝露這次是一飛沖天了。
隻有朝露自己知道,她不過是要回到自己長大的地方去。
她把那本奇葩的小說塞到行囊裡,一個人在無人知曉的夜晚踏上了去中央星系的飛船。
很好,她已經開始期待和葉英的下次相遇了。
那個時候她們一定都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也許更好,也許更壞。
時間再往前推動一小截,葉秋正提着裙子走過交易市場前的污水溝。
盡管丈夫和妹妹都是作戰人員,按照軍事條例,她這樣的非軍事從業者也隻能停留在戰場後方的星球上。這顆星球最近湧入了很多從前線退到後方的傷員和老兵,在商業迅速繁榮起來的同時秩序也變得噪雜混亂。
作為還要照顧孩子的新手母親,她本來不該離開家到這顆星球來的,但她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的妹妹了。
作為帝國上将官方的妻子,她本來也不該步入充斥着下流人的交易市場的,但她想起來妹妹小時候很喜歡吃一種廉價甜味劑制成的糖塊,隻有交易市場才能買到。
“這不是您這種尊貴的女士該來的地方,”鋪子的老闆掃描了葉秋的瞳紋用以收賬,把包好的糖塊遞過去,他是個少了一條胳膊的老兵,但卻衣着整潔,像是退役的低級軍官,“這裡什麼人都有,執法者很難每次都及趕到。哪怕隻有一次不好的遭遇,對您來說都是一生難以忘懷的噩夢,夫人。”
“謝謝您的提醒,我小時候也住在交易市場附近,我知道這些的。”
“是嗎?您長了一張我們這種下等人想象中貴族小姐的臉,”老闆望着葉秋那張天使一樣純潔的臉龐失了幾秒的神,又若有所指般看向她繡着金線的袖口道,“既然逃出了下等騾子聚集的垃圾堆,就不要再回來了。”
葉秋還想再說些什麼,後面的隊伍被擠了一下,朝她壓過來。
排在她後一位的女孩在要倒在她身上之前硬生生停頓住,擦着她的裙邊倒在地上,地上塗滿了分不清楚來源的污漬,女孩用來撐地的手和蹭在地上的衣服都黑了一大塊。
她穿着女工的制服,胸前工牌标着和葉秋一樣的年紀,臉上有工廠事故灼燒出來的疤痕,鬓角已零星發白。
葉秋想去拉她起來,女工盯着她帶有精緻蕾絲的白色手套搖了搖頭。
“會弄髒你。”
女工自己占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把葉秋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
那目光隻帶有一種單純的疑惑,像是在問為什麼這個同齡人看上去如此體面而與自己不同,但葉秋就是感覺如芒刺背。
“我買完了,你到我這兒來,下一個就是你。”
葉秋指了指自己站的鋪子的窗口,女工聞言驚醒過來,帶着機器油污的手指扣了扣簡陋的衣角,自卑地扭過頭不想讓葉秋看到她的臉。
“我突然什麼都不想買了。”
她硬邦邦地說完一句,扭頭就走。
一種難言的羞愧席卷了葉秋的全身。
她光鮮亮麗地站在這個靠雙手養活自己的工人面前,四周污水橫流,耳畔還有傷員的呻吟和乞丐的哀求,身上一件首飾就能供三口之家活上一年。
葉秋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堂區的主教那天迎來了一位少見的信衆。
他百無聊賴地等在告解室中,聽見女人進到隔間坐下。盡管隔着一層厚厚的帷幕,帷幕縫隙間透出的淺淡的茉莉花香,和纖長優雅的影子依然可以表明女人不凡的身份。
這種貴婦人不外乎隻有那幾個問題,主教幾乎可以倒背如流如流,丈夫有外遇,告罪;自己出軌,告罪;情人腳踏兩條船,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