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吧,”主教把牧杖抵在投影上,心情不錯地自言自語,“主會籍我手賜福于你。”
像是也被自己逗樂了,主教輕輕笑起來。
投影儀裡如同翡翠的綠眼睛在笑容中陡然一變,從高傲自大猛然轉換成和藹可親的樣子。
他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投影,再出門時已然換上最樸素的衣服。
主教沿着教廷飛船長廊行走,長廊沒有多餘的裝飾,隻有昏黃燈光下素白的低垂聖像排布兩旁。走廊盡頭是餐廳,主教步入餐廳,候在餐廳内的衆人見狀紛紛站起來等他入座。
“時易閣下,日安。”
被稱作時易的主教刻意把步伐放緩,好讓自己在這令人着迷的權力氛圍中多流連一會兒。
直到感覺再拖延下去就不符合他的親切形象時,時易才點頭示意在場衆人坐下:“日安,諸位。”
他在自己的桌子前就座,橡木方桌上僅有一盤無酵餅和一杯葡萄酒。
在獻身亞空間的最後一頓晚餐中,納克索斯拿起餅來,祝謝了,就掰開遞給衆人說:“你們拿着吃,這是我的身體。”又拿起杯來,祝謝了,遞給衆人,衆人都喝了。納克索斯說:“這是我立約的血,為多人流的。”
兩者在教義中分别代表神子為了人類犧牲的聖體和聖血,是教廷最常見的餐食。
大家用起餐來都頗為興緻缺缺,在集體用餐之後,由機仆奉上符合神職人員個人胃口的美味餐食,是基層教會裡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有一部分主教認為這種奢靡作風不利于清修,但時易在教廷中素有好相處的名聲,他從來不管這些。
“這次去聖城白羚履職,時易閣下就是教廷曆史上最年輕的總主教了吧?想來以後升任樞機主教也是順理成章,就算是坐上教廷宗座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呢。”
“那些是連影子都捕捉不到的東西,白羚星距離前線不遠,我們還是要把精力放在切實的事情上,多為傷痛者看病,治療,做傅油聖事,以擦拭他們靈魂上的傷口,洗滌他們生來的罪孽。”
“是啊,聽說您的老師蘇菲樞機主教前些日子剛剛上任中央教廷秘書長,那是離教宗最近的地方了吧?她崇尚教廷堅守自己的教團組織傳統,是罕見的哲學邏輯學大師,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說起這個,”時易終于被調起了一點興緻,他端起酒杯小抿一口,用杯口遮住自己不屑的笑容,“我有一個師弟也在這顆星球上。”
“哦?也是主教嗎?”
“不。他家裡是舊日皇室的寵臣,後來犯了罪,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他也變得有點瘋癫起來,非要去軍隊裡做一個最普通的随軍牧師。”時易半真半假地喟歎一聲,“真可惜,他在神學院的時候成績比我好得多。可能天主沒有賜予他一顆寬恕之心,而隻是讓他背負自己的狂信,走入思想的死角之中。”
“當然,我敬重他樂于為士兵奉獻的無私精神。”
主教把杯子舉到半空中。
“敬那些奔走在普通信衆之中的神甫。”
剩餘衆人也跟着舉杯共祝:“敬那些奔走在普通信衆之中的神甫。”
互祝結束,時易放下杯子,拿起無酵餅撕成小塊,像是想起什麼荒謬的事,好笑地搖了搖頭。
與此同時,封爻也在啃無酵餅,但沒有教廷飛船上名莊出産的葡萄酒可飲,隻配了一杯清水。
随軍牧師的房間冷冷清清的,在滿屋銀白月輝下,猶如雪洞。
他虔誠地劃了個聖号,禱告并且感謝天主,然後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飯。
飯後,他把桌子上散落的餅渣也撚起來吃掉,一絲不苟地把擦嘴手帕疊成小方塊。
長長的頭發瀑布般散落在他身後,在月光下呈現出絲綢一樣的質地。他坐在簡陋的凳子上呆呆看了一會兒月亮,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被他挂在脖子上的,仍然散發着肌膚溫熱的十字形鐵盒。
那裡面裝的是他收集的,能夠見證和葉英之間回憶的物件。
他把臉貼在鐵盒表面,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小扇子一樣的睫毛慢鏡頭般扇動幾下。
似乎有歎息在屋子裡響起,如同清晨的霧氣一樣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