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一說,他是太空虛了才會跟左烽談戀愛。
是空虛麼?還是寂寞?亦或是孤獨?
他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從未充實過,所以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空虛,直到有人戳破了他。可是寂寞是寂寞,孤獨是孤獨,寂寞的時候很空虛,孤獨卻是充實的,他不是寂寞,他是孤獨。
從剛有記憶開始,他就孤獨。
“廢物,這麼簡單你都做不到嗎?”沈淩山略帶嫌棄的眼神冷冷地睨着他。
面前是散落一地的拼圖,拼好一張拼圖,是今天的手工作業,他哥早早就做好了,坐在一旁看着他吭哧癟肚的緩慢動作。
對于一個小學二年級的小朋友來說,拼拼圖好像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對于他來說,這是一件很陌生的事。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教,不用人教的一定是非常喜歡拼拼圖,無論是哪種,他們都對這件事抱有很高的熱情。
他無法理解這種熱情,他對拼圖沒有什麼興趣,也沒有人教過他,比起做手工他更喜歡畫畫。他哥總是說他笨手笨腳的,的确如此,一切需要動手的東西他都不擅長。
可是這又是老師布置的作業,他必須完成,要聽話。
他已經很笨了,如果再不聽話,還有誰會喜歡他呢?
他慢慢把散落的拼圖劃拉到手邊,坐在地闆上皺着眉一個個認真分辨,然後再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拼圖安到對應的凹槽上,拼了一個,又拼了一個,好像可以拼在一起的圖形都拼完了,可是地上還剩下一大半,他不知道該拼到哪裡了,茫然地拿着拼圖看着地闆。
“笨死了。”沈淩山從椅子上跳下來,把他好不容易拼好的拼圖全都拆碎了,然後指着圖紙說:“重拼,你拼的那些都不對,你不會照着圖紙拼嗎?”
他無措地看着一地拼圖殘骸,仰起臉,面前隻有皺着眉眼神冰冷的哥哥,孤立無援的恐懼瞬間爬上了他的後背,一股寒意從他幼小的心髒裡透了出來,眼淚再也憋不住了,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可還沒哭出聲,就被他哥一呵吓回去了。
他哥兩手一扯他的臉蛋,把剛好皺起來的小臉扯平了,怒道:“不許哭!這點小事有什麼好哭的,來,我指一塊你找一塊,按我說的做………”
那天晚上,他做了噩夢,他夢見爸爸媽媽和哥哥站在門前,背對着他,那麼高大,那麼遙遠,他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見他們的臉,他們看起來像故事中總會提到的完美的一家人,而自己就像個多餘的累贅。光逆着他們的身體投下來,在地上拉出細長的影子,他直覺他們要把自己抛下了,于是哽咽着去追逐他們的背影。
他一邊趔趄地跑,一邊撕心裂肺地大聲喊,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哥哥!媽媽!”
沈淩山轉過頭來,一臉嫌棄地冷冷地朝他吐出了三個字:“不許哭。”
于是他努力把眼淚擦幹,邊抽泣邊哀求他們不要丢下自己,他會很聽話,會很努力,不要再往前走了,他追不上,他快沒力氣了,能不能回頭看他一眼。
可是無論他怎麼苦苦哀求,他們都像聽不到一般緩緩往前走着,他在後面拼命的追,卻怎麼也追不上,他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永遠也不會縮短,到最後他們還是消失在了視野的盡頭。
他跑到再也邁不開腿,筋疲力盡地倒在了地上,在夢中哭了很久。
除了做手工,運動他也不擅長,他好像天生就少了點運動細胞,總是跑得比其他小朋友慢,體質又弱,經常跑兩步就頭暈目眩,四肢無力。他爸說他這是缺乏鍛煉,要經常去院子裡跑跑,曬曬太陽,他哥說他這是低血糖,一種無關痛癢的小毛病,長大就好了,隻有媽媽會在他的書包口袋裡塞兩塊奶糖,告訴他暈的時候吃掉。
體育課上老師經常組織小朋友們玩競賽遊戲,有時候是運球跑,有時候是折返跑,但都離不開跑,而他所在的隊伍永遠拿不了第一,班長因此非常生氣,直接拎着他的領子把他推出了隊伍,警告他不許再進來,其他隊伍也不要他,說他在哪個隊伍哪個隊伍就會輸。
他隻能毫無反抗地被踢了出去,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操場邊上看其他同學玩。
他确實拖了後腿,面對隊伍裡唉聲歎氣的同學頭都擡不起來,被班長拎出隊伍的時候他聽見了隊伍裡的歡呼聲,好像隻要把他踢出去就已經赢了一樣。
他被錘得千瘡百孔的心髒正被寒風一股股穿過,像冰冷的刀片一般刮得他生疼。
他又想哭了,不過在慢慢長大的過程中他已經學會了隐忍,他知道眼淚換不來任何同情與安慰,隻會讓人讨厭,所以眼淚已經不常在他的眼眶裡出現,但是一個五年級的孩子哪裡藏的住心事,就算不哭,他也扯不動嘴角笑了,抱着膝蓋坐在草坪邊緣,面無表情地遠遠地看着其他同學玩鬧。
“喂!你憑什麼把他踢出去?”
不遠處出來騷動,他眯起眼看過去,是卯一跟班長動了手,兩個人推推搡搡,其他同學一半慌亂地拉架一半興奮地圍觀。
“怎麼了?他拖後腿我把他踢出去不對嗎?你要是不服氣你也可以出去!”班長一伸胳膊,瞪着眼睛扯着嗓子跟他對喊。
“行,那我也不玩了!”卯一狠狠推了他一把,邊往他這邊走邊回頭喊道:“現在最強的也走了,我看你們怎麼赢!”
“出去了就别回來!”班長朝他喊,然後轉過身繼續跟其他同學玩去了。
他的視線跟着卯一由遠及近,仰着頭,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人眯起了眼問:“你怎麼也出來了?”
卯一好像渾身都帶着火氣,臉上的表情就像憤怒二字的具象化,噗通往他身邊一坐,盤着腿杵着下巴說:“看他們不爽,欺軟怕硬,一個個好像自己多牛逼似的,不還是靠我?我倒要看看我也走了他們怎麼赢!”
卯一跟他是兩個極端,卯一最擅長的就是運動,任何比賽都能輕松拿下,在班裡有一堆自己的迷弟,算是個小霸王,也是老師們頭疼的根源,跟班長一群人互看不順眼。
他三天兩頭就被請家長,在老師面前被他媽媽揪耳朵,在教室裡都能聽到他響徹雲霄的嚎叫和求饒,每次這種時候班裡就會笑成一片。
看起來很慘,不過他還挺羨慕的。
“吃嘛?”他伸出手,拿出了一顆花生奶糖。
“吃!”卯一一點沒猶豫地奪了過去,快速拆開包裝紙塞進嘴裡,一臉幸福地嚼着,嘴裡黏糊糊的奶糖吧唧吧唧做響。
“你是不是在換牙?”他湊近卯一的嘴盯着。
“沒事!你别告訴我媽!”卯一擺擺手呲牙一笑,可惜沒呲出來,門牙的位置正好空了兩個洞。
“哦。”他點點頭,忍不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