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綿是在民市遇到的柳杏。
那年她才六歲,和媽媽一起陪爸爸到民市出差談項目。
許爸爸談完合作要離開民市的前一天晚上是跨年夜。
聽說民市有每年在跨江大橋放煙花的傳統,爸爸媽媽在吃完晚飯後,特意牽着小夏綿走到民市的跨江大橋上去看煙花。
大橋兩邊的橋身上挂着一條條五顔六色的小彩燈,發出細細點點的光,不是很亮,但是剛好看到浮動的江面。
江上站着許多人,有像夏綿一樣一家人一起的,也有自己一個人前來的。
夏綿的爸媽們牽着她尋找占位,慢慢走到了橋中央。
最終,他們站在了一群少年身邊。
那群少年看起來十六七歲,正在聊着什麼,笑的肆意又張揚,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仿佛有着無限的活力和對抗世界的勇氣。
穿着公主裙的夏綿被爸爸抱在懷裡,轉過頭去好奇的打量他們。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間長的極為帥氣的男生。
臉部輪廓分明,留着一個微分碎蓋發型,穿着簡單的黑色牛仔外套搭配白T,白色休閑褲搭配一雙隻有商标圖案的白色球鞋,是一個有名的國外品牌,幹淨又明朗。
袖口微微挽上去,露出了白皙手腕上的紅繩。
男生時不時低頭,跟旁邊站着的,才到他肩膀高的女生說兩句話。
微弱的光打在男生臉上,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陰影,更增添了幾分迷人的氣息。
站在他身旁的女生穿着一條白色的碎花長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肢。
女生側耳聽着他說話,在他說完之後,軟聲軟語的回幾句。
逗得那個男生咧開嘴笑,眼裡閃爍着光,溫柔快要從眼睛裡溢出來。
看見男生笑,女生也跟着笑起來,臉上出現兩個可愛的括弧。
女生笑的太過開心,連帶着紮着的高馬尾都小幅度一顫一顫的。
倒計時開始,橋上的人向着江面的方向拼命呐喊,以自己最熱烈的方式去表現對新年到來的歡迎。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樂!”
伴随着人群的歡呼聲,岸邊早已擺放好的煙花和着咻咻的聲音從岸邊升空,炸開,像一朵朵絢爛盛開的花,倒映在寬闊的江面上,照亮了頭頂的如巨幕般紫黑色的天空。
再變成點點火星落到江面上,泛起一層層漣漪。
“新年快樂!我們的小知意要健康快樂的長大。”
爸爸媽媽就着煙花許願,在夏綿的臉頰兩邊各落下一吻。
“新的一年我一定會變有錢!”
“我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我一定會娶我身邊這個女孩!”
煙花在頭頂盛放,衆生在為自己祈禱。
于是,煙花就化身成了一隻隻滿載願望的火箭,将世人的禱告送達神靈。
許是衆神窺見了人們的心聲,原本躲藏起來的月亮跑了出來,銀白的月光灑下來,給每個人臉上都渡上了光輝,撫平了過去一年的燥郁,點點慰藉。
在嘈雜的許願聲中,夏綿清晰的聽到了旁邊站着的,那個長相帥氣的哥哥的聲音,清爽又帶着一絲笑意。
他說:“許綿,新年快樂,祝你天天開心。”
站在他旁邊的女生仰着頭看他,眼裡星辰閃爍。
“周琛晨,新年快樂,祝你萬事順意。”
“這麼老套啊?”
“老套嗎?”
“有一點哦。”
“那我重新想一個。”
女孩咬了咬唇,笑容有些羞澀,低下了頭,做思考狀。
男孩笑的溫柔,目光譴倦。
“那祝你,無病無痛,健康長壽。”
“好像也有一點老套噢。”
女孩臉色變得有些苦惱。
男孩被她可愛的樣子逗笑,連忙出聲。
“算了,不逗你了。”
“許綿,謝謝你的新年祝福。”
“我很開心,也很榮幸。”
他看着女孩的眼,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兩個。
而他的眼裡,隻有她。
“我也是。”
雖然當時夏綿才六歲,但是她從他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爸爸媽媽的影子。
是那種滿心滿眼都是對方的狀态。
煙花散盡,天空又歸于黑暗,隻留下小彩燈隐隐約約的光亮。
人群慢慢變得稀少,喧嚣退去,身旁站着的哥哥姐姐們也早已離開。
爸爸媽媽牽着小知意往回走,快要走到岸邊的時候被一陣哭鬧聲拉住了腳步。
他們這才注意到,在橋聯通岸邊的那個角落,癱坐着一個女人,旁邊還半蹲着一男一女。
女人赤着腳,沒有穿鞋子。
一個紫色的老式布包和一雙打補丁的女士布鞋放在離他們半米遠的地方。
彩燈的光照的不真切,但是影影綽綽中,夏綿看到了她臉上布滿了淚痕。
小知意拉着爸媽的衣角就往那邊拽,小短腿走的費勁,嘴裡還嘟囔着“這邊這邊”。
爸爸媽媽們寵着她,也就配合着她走過去。
角落裡分人的對話在安靜的空氣中格外明顯,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阿姨,千萬别想不開,隻要活着,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對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解決的。”
“沒有辦法了啦...他們不給我...發工資哇...”
“房租也交...不起...吃飯的錢...都沒有了..怎麼活得下去哇...”
坐在地上的女人操着一口帶有濃厚鄉音的普通話,哭得快要說不出話來。
她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攤着沒有支撐點的姿勢,雙手随意的落到身旁,衣服因為掙紮此時顯得有些淩亂,但是頭發卻梳得一絲不苟。
眼睛像一攤死水,沒有一點起伏。
“我們可以幫你的。”
男生清亮帶着一絲着急的聲音傳進夏綿的耳朵。
夏綿馬上認出了是那個站在他們旁邊看煙花的哥哥。
夏綿看向男生對面,果然看到了那個叫許綿的姐姐。
她此時正一隻手挽着女人的胳膊,另一隻空着的手翻出外套中的紙巾,動作輕柔的擦拭女人臉上的眼淚,秀麗的眉毛擰在一起,寫滿了心疼。
在夏綿爸媽的詢問下,他們才知道女人名叫柳杏。
來自西南地區的一個貧困落後的小鎮,在三個月前來到經濟發達的民市謀生。
之前在一家大排檔工作。
那家大排檔的工作人員很少,除了老闆夫婦,也就隻有柳杏一個人。
所以她什麼活都幹一點,既是廚師,又是服務員,還要兼顧洗碗拖地之類的。
當時的柳杏還慶幸自己成功的找到了一份工作。
因為心裡一直期望着能在民市安居樂業,所以她也并沒有覺得工作辛苦,反倒樂此不疲。
想到未來的規劃,柳杏平時幹活也就更賣力,工作的時候熱情飽滿。
可柳杏一連幹了三個月,都沒有拿到一分錢。
原來,老闆見她是鄉下來的,為人淳樸老實,容易忽悠,就找各種借口拖欠柳杏的工資。
每次一到發工資的時間,不是自己家裡急需用錢就是錢被借了出去,沒錢再給柳杏發放工資了。
這種拙劣的借口在任何一個人聽來都會輕易被識破,可是柳杏不會。
她善良又富有同理心,在聽到老闆屢屢說出的不同借口時,還設身處地為老闆着想。
她總想着老闆不發工資是要解燃眉之急,所以甯願自己穿的住的差點,也不去逼老闆發工資。
可是柳杏沒有想到,自己的善解人意變成了他們變本加厲的底氣。
柳杏一連幹了三個月,沒有工資,除了吃的其它全是自費。
很快她把自己帶過來的積蓄全部花光了。
沒有錢再繼續租房子,柳杏隻好找到那家大排檔的老闆,請求他們支付她的工資。
可他們卻以以入不敷出為借口來推辭。
可是柳杏在每天收店後,光是要刷的碗就有三大盆。
而且店裡每天都座無虛席,又怎會入不敷出呢。
“老闆,先付一個月的嘛,沒有錢交房租喽。”
柳杏的腰佝偻着,臉上帶着讨好的笑。
“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