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陳文謙醫生走了進來,手上拿着病曆本,神色嚴肅地坐下,來的還有寬美。
“中村先生,您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他停頓了一下,斟酌着措辭,“您确診傷寒了,我們需要将您轉送到病房進行進一步治療。”
話音剛落,中村眉頭一皺,眼神冷靜如水
寬美站在醫生身側,神色緊張地望着他。她的手下意識地絞在一起,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傷寒的傳染方式,我很清楚。”中村目光沉沉地望着醫生,語氣平靜卻透着一絲質疑,“我從未與那人共喝一碗水、吃一碗飯,哪裡可能被他傳染呢?”
“您的判斷沒錯。”陳醫生合上病曆本,耐心解釋,“但那個偷渡者下船後,身上的衣物未曾更換,也沒有洗澡,全身都是病菌。若您曾接觸過他,又不慎觸碰口鼻,就有很高的感染風險。”
中村微微一愣,腦海中猛然閃過昨晚的場景——
他狠狠揍那個人,直至對方傷口溢血,染紅了他的手指。後來,上司闖入,他用手帕随意擦拭了手上的血污,随後又漫不經心地拿那個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他終于明白了感染的途徑。
一股無名的沉重感襲上心頭,他的神色變得低沉,拳頭無聲地握緊。
寬美一直默默觀察着他,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心中越發擔憂。她輕輕咬了咬嘴唇,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出口。
“好了,收拾一下吧。”陳醫生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待會兒護士會帶您去病房。”
說完,他轉身離去,将空間留給了二人。
病房裡,空氣似乎變得凝滞。
中村沉默地收拾着行李,動作一如既往的利落,仿佛這一切都隻是一次短暫的旅行。他神色平靜,臉上沒有絲毫不安,唯獨眼底透着些許隐晦的複雜情緒。
寬美看着他那副故作鎮定的模樣,心裡更加不是滋味。她知道,他是不願意在旁人面前表現出脆弱。但正因為這樣,她才更替他感到心疼。
——
夜裡,中村陷入昏睡。
夢境将他拉回了久違的故鄉——奈良。
他的父親端坐在老家的客廳,身穿白色和服,外披黑色褂子,衣襟兩側繡着象征家族榮耀的家徽。桌上擺放着一把武士刀,冷冽的刀刃在微光下泛着寒芒。
中村站在門口,看着父親緊閉雙眼,神色威嚴。那一刻,他的心緒複雜,目光中帶着一絲别扭的關切。
聽到腳步聲,父親依舊沒有睜眼,而是沉聲道:“你不要把那卑鄙的東西帶進來。”
中村聞言,沉默地從腰間取下手槍,放在桌上。
父親緩緩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刀,沉聲道:“身為武士,就要用刀正面戰鬥。用槍的話,就是背棄了武士精神。”
中村嘴角微微一抿,淡淡回道:“天皇已經頒布廢刀令,禁止用刀。”
話音剛落,他頓了一下,又緩緩道:“父親,武士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父親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這是個錯誤的決定!”他的聲音如雷鳴般炸裂,“這個國家全部被一群可恥的政客把持!”
中村的眼神微微一顫,随即也擡高了音量:“我是帝國的警察,我也是你口中可恥的人嗎?”
父親冷冷地看着他,眼底滿是不屑,聲音低沉而堅定:“你不用再來見我了。”
說完,他轉過身,背影沉重而決絕。
中村胸口一緊,委屈之情湧上心頭,他咬着牙,聲音微顫:“父親從來沒有顧慮過我的感受,一次都沒有。”
但父親沒有回頭,徑直走向門外。
“父親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中村望着父親的背影,輕聲說道,“你的舊思維,也該走入曆史了。”
父親沒有反駁,沉默的背影透露出一絲無力感。
夢境中的中村靜靜望着這一幕,直到眼淚無聲滑落。
——
現實中的他,也在抽泣。
他好想念他的父親,也好想念故鄉的櫻花。
病房裡,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