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不隻是。
好聽的謊話說出來很簡單,但那不是真的。
真話就是他那時候動了心自己不知道、因為明越與一個外人更親近而怒火中燒、隻以為明越是自己的所有物而非與他平等的一個人。
但他就是這樣的人,他生來是天之驕子,生來站在高階層俯視衆人。他接受過的教育隻告訴他要往上再往上,他接受過的親情也不過是在站得越高時得來父輩滿意的一個笑,而培養失敗沉迷于女色的繼承者就會被邊緣化。所以站的高的人才能被認可,而情感是最無用的絆腳石。即便後來他明白所謂的“高階層”充滿肮髒,但肮髒的高階層也是高階層。動心隻能改變他對一個人的态度,改變不了他對其他人的看法。
這話沒法講給明越聽,也不能叫明越知道。
厲仲膺隻能蒼白地重複,“我錯了,對不起。”
實際上,明越意外自己竟然在厲仲膺未盡的話語裡明白了他省卻的含義,也明白對于他能說出這三個字已經不易。
厲仲膺真的錯了嗎?對明越來說或許錯了,但對厲仲膺自己來說未必。知曉厲仲膺的過去,看到了他後來在自己身上改變的舉動,明越已經在心裡與厲仲膺和解。
明越說,“我接受你的道歉,那些事就當過去了。”
“不……”厲仲膺擡頭看着他,眼圈紅着,“不能當過去。”
明越明白他在說什麼,接不住他的話。
隻能聽厲仲膺低聲說,“你走了之後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吃藥睡了也都在做過去的夢,卻又夢不到你。我現在知道,原來那麼久的時間都是我愚蠢,我不懂我其實——”
“厲總!”這回急着打斷話的人成了明越,他不願意厲仲膺把這層顯而易見的答案外的紗簾揭開,但是沒有成功。
厲仲膺笑起來,笑得卻比哭難看,“明越,我離不開你。”
其實他想過說“愛”,但是臨出口一刻他又換了詞彙,因為他忽然才發現其實他并不知道這種情感是否能稱為“愛”。這是他沒有經驗的事。
明越久久給不出反應。
面對長久的沉默,厲仲膺先忍耐不住,說了聲抱歉。
明越也才因此反應過來,搖搖頭,“厲總,你把我想得太重要了。沒有誰離不開誰。”
就像當初明心離開後,明心和他自己都覺得他會喪失活着的目标,事實上卻是,即便沒有目标,他也沒有尋死。
活着總比死亡容易。
厲仲膺似要辯駁,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們陷入一種僵持。
面對難得弱勢的厲仲膺,明越很難再動暴力把他趕出去的念頭,但是不趕出去又能怎麼樣。
他和厲仲膺就像這座山的山上與山下,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厲仲膺最大的錯誤或許并非對他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而是偏要勉強。
但眼下厲仲膺是講不通道理的,明越抿了抿唇,索性往床上一躺,背對着他,“我要睡了,你走吧,你待在這裡我也沒辦法休息。”
厲仲膺又說了聲抱歉。
他今天道的歉快比這輩子道的歉還多了。明越閉着眼睛,在心裡歎了口氣,聽見厲仲膺很輕地發出幾下聲響,然後走了。
明越睜開眼,翻身起來,不明白厲仲膺離開前那幾下聲音是在做什動作……他這間房子稱得上家徒四壁,厲仲膺還能找什麼?
眼神在這幾件家具上一一掃過,明越忽然面色古怪起來,将小衣櫃掀開,果然見裡頭放着一件嶄新的短袖,相對應的,丢了一件他的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