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越詩視線忍不住移到他的臉上。
他五官潑墨山水一般,既不鋒利也不寡淡。
當真值得一看。
關越詩慌亂垂眼,那雙出彩的眼睛卻仍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目光澄澈堪比孩童,陸林深的眼睛竟讓她想到林中清泉、山間小鹿。
關越詩從沒見過這樣的男孩。
襯衫穿得白白淨淨的,說話不疾不徐像滾落的珠翠。
跟人對話時雙眼又總有禮地注視在人的面部,因不緊盯别人眼睛,既不咄咄逼人又顯得含蓄認真。
如果說江蓠的男人都是長在黃土堆裡,滾在泥巴地裡,陸林深給她的感覺合該是躺在白玉床上。
于是關越詩刻意拿捏的氣勢洶洶都有些僞裝不下去,就這麼僵立着借了他的針線。
那天之後,陸林深所提的“自由”不時在她腦中出現。
她跟陸林深說的是實話,她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
兩個月前,她最大的志向就是開個裁縫小店,買兩台嶄新的縫紉機,她一台奶奶一台。
白天她和奶奶一起去市集淘喜歡的布料,買完讓大黃背着駝回店裡,然後摸摸大黃的腦袋放它自去玩耍。
她就和奶奶配合着,開始裁布做衣。
等到衣衫落成,就将它擺在貨架顯眼處,靜靜等着它的有緣人出現。
晚上關了店門,踩着月色,她扶着奶奶,大黃保護着她,她們一起回家去。
可自由她現在不可能得到。
但大黃……
想到大黃,關越詩翻身從床上爬起來。
為了大黃,她怎麼也要試試。
關越詩将她的決定告訴陸林深,陸林深得知她要補習,沒說其他。
他隻是在書中翻找着遞給她一張A4紙:“這是我根據你的情況,制定的學習計劃。”
關越詩接過去,一眼看見表格最上列粗筆醒目寫着她的各科短闆。
她動作微頓,視線下移去看其他。
表頭之下,又填許多小字,列出的是對她短闆的詳細分析。
再下一行是針對性提高的補習建議。
直至最下一行,關越詩發現他又重新彙總一個表格,按不同的程度要求規劃着三種不同的課時進度。
及格,良好,優秀……
這小先生當的,還真是合格。
“你想學到什麼程度?”陸林深問她。
“開學考班級前三十?”關越詩想想關良博的話,覺得還是保險些,“前二十吧。”
陸林深像是有些意外,好像想說什麼又咽下去,最後隻說:“那你這個暑假恐怕會過得有些艱難。”
關越詩覺得這人真有意思,話總說的那麼含蓄,像他的人一樣氤氲着霧氣。
從那天開始,關越詩真正開始了補習生活。
此後三天,她就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了。
她做好了“很艱難”的準備,但也沒想到會是這種魔鬼訓練。
其實關越詩的成績并沒有期末考那麼差,她在江蓠從來是出了名得老師喜歡的好學生。
期末的差勁,不過是她對關良博獨斷的反擊。
她學籍還在江蓠,開學後的高一,關良博早想好了讓她插班到蘇城中學的高中部。
知道期末考并不會影響什麼,她才敢這麼擺爛,也算給自己換些喘息。
果然,才過兩天陸林深就發現了這個情況。
他于是配合着削減了她的補習任務,隻英語還是一如既往保持着地獄模式。
農村來的孩子大多英語不好,關越詩很是認命,每天除了睡覺,蹲在廁所都想着多記幾個單詞。
也是通過補習,她才深刻了解了江蓠和蘇城的教育差距之大。
她基礎不好,音标一關都卡在及格線下,陸林深就從音标教起,念幾次音标才給她舉出例詞。
關越詩頭一次聽人念英語如此地道。
像磁帶成了精,她有些好笑想。
後來音标學會了,陸林深又開始教它語法。
那麼長的句子被他加上語調,娓娓道來如詩中樂章,關越詩一時間都不敢開口了。
中國學生都畏懼出聲,陸林深不想讓她學啞巴英語,又在早上給她加了跟讀訓練。
關越詩開始還不好意思,總趕在陸林深來之前的一個小時早起,讀完再跟他學白日裡的那些語法搭配。
後來幾天過去漸漸也熬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又恢複原樣。
就這麼苦熬了将近一個月。
那天兩人如往常一樣在客廳補習,中場休息時,陸林深的耳機線不小心扯到,聽力外放出幾句。
關越詩下意識翻譯出來。
陸林深摁着開關的手微頓,表情稍顯錯愕看過來。
關越詩也因他的驚訝迅速反應過來,她的英語原來進步如此巨大。
那是關越詩來蘇城後最開心的一天。
她興奮無比,将廚房所有吃食一股腦全做了,然後出去客廳找陸林深。
陸林深最近回去越發沒個準點,家裡人夜班時常晚上也在關家待着。
關越詩跑跳着過去,摘掉他一邊耳機邀請道:“晚上一塊吃飯吧。”
朝夕相處這麼久,關越詩知道陸林深父母作為醫生工作也忙,家裡基本從不開火,常是給他錢帛讓他自己解決。
陸林深當時似乎有些怔愣,關越詩這才從他沉靜的眼中收斂一絲雀躍。
她在他面前常常拘謹,總怕露出粗魯吓到城裡這端方公子。
于是那刻她也斂住笑容,讓自己盡量像個淑女:“謝謝你幫我補課,我請你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