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開,腸胃鏡中心的牌匾出現在眼前。
看到來人,值班護士驚訝着站起來:“陸醫生?”
陸林深朝她微一颔首,腳步不停着繼續往裡走去。
眼見他消失在門口,護士眨眨眼睛,重新坐了回去。
時間尚早,等候區内座椅仍快要坐滿。
陸林深視線一下下掃過,耐心尋找心中那張面孔。
幾番之後,他目光下意識落在角落。
一眼掃去,那裡果然坐着一人。
腸胃鏡檢查指定要人陪護,往來衆人皆是成雙,唯她那處隻有一人。
不用細看,都顯出冷清。
似乎昨夜沒有睡好,陸林深胸中突然一陣發悶。
他略過不管,隻越過一排排座位,悄然着靠近:“怎麼不等我去接你?”
座椅上的人似在養神,聽見他話身體一抖睜開眼睛。
可她并不擡頭,微怔之後隻眼睛直直定在前排椅背。
本是他在質問,她卻像也有脾氣。
陸林深掃一眼旁邊,坐在那處空位:“怎麼不理我?”
“是怪我昨日忘了和你提前說好?”陸林深試探着揣摩,“還是今日起得太早心情不好?”
他一番話稱得上輕聲細語,關越詩别過頭眼眶紅透。
不,都不是,她心中歎道,隻是一個從不做夢的人,突然不敢相信這番不期而至罷了。
昨日明明已經說過今日不用他陪,他竟然還是出現了,這讓她怎麼敢信?
關越詩飛速眨巴幾下眼睛,将一切波動掩于面下。
她裝出一副打哈欠醒神的模樣,手趁機撫過眼角:“我哪有那麼不講道理。”
關越詩回過頭道:“不過就是睡眠不足,反應慢點,值當你這麼給我亂扣罪名?”
她語調輕快,倒似剛剛真在困盹兒。
陸林深放下心來:“一會兒結束,再回去好好補覺。”
他看過四周,仍不見宋恩貝蹤影,不由聞道:“宋恩貝呢?沒跟你一起過來?”
關越詩張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因是全麻,腸胃鏡後病人仍需留下觀察半個小時,所以要求有人同行陪護。
關越詩想着陸林深昨晚夜班,下班後正需好好休息,因此拒絕了他随行的好意,隻說宋恩貝仍在滬市,自可陪她。
陸林深約莫也覺男女有别,倒沒說什麼。
隻現下……關越詩看看手表。
剛打過三個電話宋恩貝都未接聽,這關鍵時候也不知她是否還能趕到。
關越詩心中正着急着,偏護士開始喊她名字:“關越詩?關越詩在嗎?”
“來了。”關越詩一邊應付護士催促,一邊對陸林深道,“你回去補覺就好,貝貝說她在路上了,馬上就到。”
陸林深對此不置可否,隻道:“你快去吧。”
“莫要害怕。”他叮囑道,“不難受的。”
關越詩心中微定:“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眨眼半個小時。
椅子逐漸硌人,陸林深站起來,踱步走到檢查室外。
“陸醫生?”恰巧有醫生出來,認出他來,“你怎麼在這?”
雖同與腸胃有關,陸林深日常工作卻隻需腸胃鏡後出具的結果,因此很少上檢查中心來。
要不是他在院中實在顯眼,工作人員怕也并不能認出他來。
“我來陪家人檢查。”陸林深道。
想也是因為這個,那醫生問出話來也隻為寒暄,聞言點點頭想要離開。
卻不料陸林深突然開口:“那個……”
醫生離開的腳步微頓:“您還有什麼事?”
“家裡人進去半個多小時了也沒出來。”陸林深拜托道,“能否麻煩您幫忙看看?”
“她叫關越詩。”陸林深補充道。
既是同事,他本可以直接入内,陸林深偏沒搞這“特權。”
那醫生心中啧啧感歎。
院中醫生一抓大把,襯得她們體檢中心這些格外廉價,像陸林深這般願意将她們放在眼裡的,倒真是少見。
眼下并不忙碌,她爽快應道:“您稍微一等,我去看看。”
一旁護士聽了全程,疑惑着看向陸林深。
“半小時不是正常時間嘛,能有什麼變故。”她納罕道,“難道陸醫生連這都給忘了?”
她正想着,剛才的醫生轉眼折返回來。
“已經好了。”她對陸林深道,“應該沒什麼問題。”
“謝謝。”陸林深真心實意道,“給您添麻煩了。”
“您客氣了。”話已說完,醫生這次卻并不急着要走。
她笑着打趣:“看來院中傳言是真,陸醫生好事将近了?”
陸林深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有些語塞。
不待他回答,檢查室門再次打開。
有護士揚聲喊道:“關越詩家屬,關越詩家屬在嗎?”
那醫生也聽到這番叫喊,看他仍未開口隻當他是默認,笑道:“您快去吧,别讓您愛人等急了。”
陸林深朝她微一點頭,再次道謝後疾步走進檢查室内。
“關越詩家屬?”
“我是。”他點頭道,“我是關越詩家屬。”
“陸醫生?”護士似有些驚訝。
“你好。”陸林深稍一招呼,伸手道,“報告還請給我看一下。”
“哦。”護士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将手中報告遞過去。
身邊人聲嗡嗡,煞是耳熟。
關越詩側躺在病床上,腦中悠悠,隻覺自己又在做夢。
隻這次夢中,沒有熟悉的爺爺奶奶,沒有陌生的父親,也沒有想象不出面容的母親。
唯一出現的,竟是當年給她補習的少年鄰居。
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我是關越詩家屬。”
這夢實在離奇。
關越詩思緒不斷發散,為什麼又會夢到他?
她想,她其實很少夢到他。
恍惚間,她隻記得她似乎就夢到過他一次。
光影打在她的眼瞳,拉她回到兩年之前。
兩年前,拉斯維加斯的時裝周後。
返回洛杉矶的第二天,上司秋灼帶領整個團隊聚餐,對關越詩的凱旋表示慶祝。
這種場合,關越詩自是躲不過被灌酒。
往常醉後,她總一覺天亮,睡眠質量倒是罕見得到拔高。
于是每次逃不過的酒局,想着能換頓安眠,關越詩也就擰眉幹了。
隻那夜不同。
連番跨城,她當時累的厲害,又強撐着應酬。
好容易擺脫衆人到家,往床上一躺後,直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連洗漱都不記得。
本以為又會一夜酣眠,誰知那晚剛一睡着,光怪陸離就開始滋生蔓延,直直穿透整個黑夜。
夢中,她不受控制地拉着個男人的手,四面八方天上地下,皆是二人奔跑的身影。
邊跑她還不忘口中念念有詞,似乎一直說個不停。
關越詩看得分明,這是拉斯維加斯那夜。
隻夢中到底和現實不同。
現實關越詩并未見過那人真容,夢中,那人卻摘了面具,露出的臉龐熟悉又有陌生。
熟悉自是因為那張臉明明是陸林深的模樣,陌生卻是夢中的他成熟不少,透出成熟青年的姿态。
關越詩哪見過長大後的陸林深。
意識到是夢,她掙紮着幾次想要醒來,醉後的疲乏卻隻讓她陷得更深。
她于是徹底放棄。
次日,一夜宿醉醒來,她拍着腦袋頭疼欲裂不說,腿和嘴都在抽筋。
也是這次做夢,關越詩後知後覺才算明白,僅是拉斯維加斯一個照面,她為什麼要追着一個陌生人瘋狂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