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半人高的體型把别墅外黑色的鐵栅欄撞得哐哐響,喉嚨間還不斷發出野獸般急促又兇猛的叫聲。
姜沛不認識這戶人家主人,但是認識這戶的狗。
每天早上她去學校的時候都能見到它在門口威風地蹲着,眼睛半眯,從不像别的狗一樣哈哧嘴,自帶不怎麼好惹的大佬氣質。
是誰惹到它了?
姜沛吃瓜的心蠢蠢欲動,不自覺挪了兩步,就看到在栅欄外和德牧對峙的是一名少年。
因為背對着姜沛,她看不到對方的長相,隻能看到對方戴着一頂鴨舌帽。
藍色短袖,白色的及膝夏褲,手臂和小腿露出的膚色是令人羨慕的冷白,他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這棟房屋的二樓。
姜沛随着視線看過去,白色山花頂上方,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正在白色的大理石陽台圍欄旁邊朝着屋裡面的人說話——沒什麼異常。
他站了一會,居然開始向着姜沛的方向走過來了。
姜沛趕緊離開圍欄,避免偷看被抓包。
期間屋裡的保姆聽見動靜,打開窗戶就瞧見狗在對路人亂叫,扯着嗓子罵了兩句。
在狗的嗚咽和保姆關窗戶的聲音裡,少年轉過了彎。
姜沛慌忙裝作若無其事走路,無意間瞥了少年一眼,不禁一怔。
少年擡起了臉,其上是一雙宛如藍寶石的眼睛,細碎的光影從中折射而出,透過那雙剔透的藍眼睛,她幾乎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向她走來的少年微微擡頭,轉過了那雙令人心折的漂亮藍眼睛。姜沛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蹲下身,用茂盛的向日葵與灌木遮擋住了自己。
——在狹窄、陰涼的老舊巷子裡,和一位漂亮到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形容的少年相遇,這是什麼狗血的瑪麗蘇劇情啊。
姜沛舔了舔嘴唇,忍不住蹲下身體,卻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胸腔裡,裝着心髒的部位此時像是放了隻小盆,無數的小銀魚争先恐後地甩動着尾巴,想要從盆裡跳出來。
——撲騰撲騰!
——咕咚咕咚!
腦子裡熱熱的,耳朵裡吵吵的。天啊,這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嗎?
姜沛揉了揉發紅的臉,将奢侈且不切實際的妄想抛開,并順手用皮筋紮起了個馬尾:她得去買東西了。
公交車開到近前,制動器作用下,車門折疊向她敞開。姜沛上了車,本以為車上空無一人,卻沒想到居然還有一個乘客。
對方穿着藍色的純色短袖,頭上戴着頂同色鴨舌帽坐在最後一排,看不清樣貌——不久之前他們還見過。
是剛才遇到的人。
姜沛怔住了。
不會這麼巧合吧?
對方擡起了眼睛,也看到了自己,他的眉毛微微揚起,似乎有幾分詫異。然後他的嘴角微微彎起,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笑了。
姜沛覺得背後涼飕飕的。
早上的時候被他發現自己偷看了嗎,不會吧?姜沛心裡嘀咕了一句,有點忐忑地在前排坐下。
對方坐在最後一排,離她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姜沛偷偷地拿手機的反光看了一眼後面:如果忽視那雙眼睛,不管怎麼看對方似乎都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
不,說普通也太不準确了,這樣的神級顔值肯定是哪所學校的校草。
但更令她沒想到的是,對方居然輕輕地一壓鴨舌帽,沖她微笑了起來。
偷看被抓包,姜沛驚忙将手機放下,隻是心髒仍在撲騰撲騰地跳動。
他突然笑眯眯地對她主動打起了招呼:“你好啊,我叫納西爾,可以加個微信嗎?”
他露出手機,頭像是一隻吞沒了一個人類頭顱的八眼怪物。
“你、你好,我叫姜沛……”
沒想到對方這麼随和,姜沛有些不真實感地磕巴了一下,心裡又開始胡思亂想對方是不是個花花公子,對誰都這麼搭讪。
“認、認識就不用了。”即使很想加,但危機感促使姜沛渾身僵硬地拒絕。
“——哈哈,看你臉上的表情你不會以為我真要加你吧?”他噗嗤笑了,精緻的臉因為他的笑變得生動起來。
姜沛反應過來自己被人耍了,她生氣地打算下車,但就在這時,少年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噓!停車了——”
話音剛落,公交車忽然停了下來。
姜沛察覺到他的目光移動向了更遠的位置,莫名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小心翼翼地擡頭望向車外,發現車窗上起了霧。
霧氣很濃,她坐在車裡,隻能看見距離幾步遠的公交站台,其他地方都被濃霧籠罩了。
原先明明是豔陽高照,怎麼現在忽然間起了這麼濃的霧?
還有——這裡是哪裡?
姜沛疑惑地看向後視鏡,司機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松松握着方向盤,手指嗒嗒地節奏性敲着方向盤,漫不經心地等待着什麼。
姜沛一點也不想去問司機這裡是哪裡,也不想去問車内另一個明顯知情的人。于是姜沛站起身走到打開的後門,打算自己看看。
她扶着車門的把手,小心地向着外面望去——
便在此時,更遠處的濃霧開始湧動,接着近處的淺灰色霧氣如同煮開了的水滾動沸騰起來,并且越來越快。
頃刻間,仿佛被無形的手穿入,撥開了一道口子。
在霧中,有什麼東西出現了。
那是個瘦高的人,渾身都是黑色的,穿着非常古老的西裝,戴着頂老舊的天鵝絨高頂禮帽。
滑稽的走路姿勢看上去就像是木偶劇一般生澀。
他的手上還提着一隻不合時宜且肮髒的黑色公文包,表面鼓鼓囊囊,隐隐顯現出某種硬質的輪廓。
接着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且多到不合常理的人。
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打扮,一樣的動作,默默無言,詭異,機械,直直地沖着公交車來了。
是話劇演員嗎?
姜沛很想這麼說,可是,這種荒謬的感覺,讓姜沛覺得比起在舞台上,自己更像是在做夢——恐怖,詭異的噩夢。
一陣風吹開了霧氣。
她的面前露出整齊,冰冷的墓群。
黑色的人如同液體一般,從一座座墓地中鑽出,漸漸地化作人形,他們提着公文包,頭上戴着帽子,用着那如同墓碑的軀殼,向着公交車包圍。
曠野之中,仿佛隻剩下了這輛公交車,在無數的黑色墓碑中,風聲在嗚咽,嚎哭。
黑衣人越來越近了。
姜沛這時才看清了他們的臉。
那是一張張死青色,沒有面孔的臉。
敞開的前門吹進陣陣涼風,比最低的空調風更涼,冷得她的骨頭縫都在打顫。
姜沛僵硬地松開抓住的後門把手,在恐懼中向身後的車内退去。在她的跟前,車門的玻璃倒影出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背後的少年的身影。
他惡劣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眼睛發着藍藍的幽光,就像是藍寶石一樣,很冷,是某種非人類生物才能有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