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車上,随手剝開一顆薄荷糖丢進嘴裡,一股清涼在舌尖蔓延。打開手機,翻到與裡卡多的聊天頁面,對話記錄靜止在四天前的中午。
我點開對話框,手指在上面遊疑。
他一定已經睡了吧。
不能打電話,會吵醒他的。那麼,給他留條信息?
或許他還沒睡。即使他睡着了,說不定半夜醒來會看到。再不濟,明早醒來總會看到的。
我猶豫着,體内似乎有一種強烈的惡心,五髒六腑都在翻攪着湧上來。我長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這種感覺。
佐伊:我到奧蘭多了。
我盯着發送出去的消息發了一會兒呆,想起了那罐冰鎮可樂,于是伸手從副駕駛座上将它抓過來,輕輕拉開拉環——
手機驟然震動起來,活像一隻受驚的玩具老鼠。
我差點兒把手中的可樂灑出去,心髒猛地跳了一下。我趕緊低頭,忙亂地舔了舔溢出來的液體,緊接着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鼓起勇氣低頭查看手機。
裡卡多:你在奧蘭多?現在?
他的回複速度之快,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料。
他還沒睡嗎?我暗自驚訝,但随之而來的,是一絲激動的竊喜。
佐伊:是的。我剛到。
他會怎麼回複呢?我感覺喉嚨一陣陣發麻,這讓我不由自主地低頭猛喝了一口可樂。冰涼的氣泡在喉嚨裡炸開,寒意傳遍了臉頰,這才讓我稍稍感覺舒服了一些。
裡卡多:你現在在哪個位置?你從薩拉索塔過來的?開車過來?一個人?
新消息迅速飛了出來。
他仍然關心我。忐忑感消失了,一股強烈的安慰的暖流席卷了全身。
佐伊:我的車停在市中心的某條路上,這裡有一家711。具體地址我得看下地圖。是的,我一個人。
裡卡多:把你的位置發給我。
裡卡多:算了,我把我的位置發給你。不要下車,直接開車過來。
裡卡多:(發送了一個定位)。
我點開他發的定位——“金橡樹莊園(Golden Oak)?”我輕聲念出這個名字。這顯然是一個豪華社區,而它的位置就在迪士尼世界度假區中。
一陣電話鈴聲猝然響起,是裡卡多打來的。
“裡卡多?”我按下接聽鍵,踟蹰着說。
電話那頭,他似乎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開口:“佐伊——”他的聲音透着一絲不尋常的緊繃,“你現在是坐在車上,對吧?”
“是的。”我默默地回答,為重新聽到他的聲音而感到一陣陣喜悅。
“很好。把你的車門鎖好,現在按着導航過來。”
我照着他的話做,擰動車匙,引擎随之發出低沉的轟鳴,緩緩啟動。
一時間,電話裡隻有我們彼此的呼吸聲,他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
“我以為你已經睡了。”我轉動方向盤,試圖打破沉默——好像我總在做這種緩解尴尬的事情,“你平時應該睡得挺早的。嗯,我看了一些關于你的新聞報道,上面是這麼說的。”
“我睡不着。”他簡短地回應道
“嗯……你住在迪士尼世界旁邊?那是不是在你的院子裡就能看到迪士尼的煙花了?”我絞盡腦汁地想找個話題出來。
“佐伊。”他突兀地打斷了我的話,我吃驚地發現他顯得怒氣沖沖,“你知道現在多晚了嗎?你一個人從薩拉索塔過來,如果出了什麼事怎麼辦?為什麼你不能白天出發?為什麼不能在出發前告訴我一聲?耶稣基督啊,萬幸我現在還醒着,不然你一個人晚上要去哪?”
他指責似的飛快地說了一連串。我抿了抿嘴。
“你有四天沒有回我消息了。”我盡量以一種平靜的語調回應,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似乎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那沉默的時間長到我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一氣之下把手機丢出去了。
“對不起。”他低聲說道,“是我的錯,沒有回你的消息。但是,你不能這樣賭氣,你不應該這樣沖動……”他的聲音漸漸柔和下來,卻又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嚴肅。
“我沒有賭氣。”我開過一個路口,他的話讓我感到些許寬慰,同時又忍不住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我隻是突然想來見你,隻是跟随自己的心。而且我很安全,高速上沒什麼車,我幾乎一直待在車裡。除了剛才去711買可樂,但裡面也有個女店員……總之,你完全不用擔心。”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他聽起來簡直要氣笑了,“突然看到你的消息,說你到奧蘭多了,我差點從床上直接跳起來!”
“你是個聰明的女孩。”他最後歎息道,“答應我,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不要把自己置入危險的境地。起碼,你應該提前告訴我。”
我沒有作聲。在這件事上,我不想聽他的,但也不想說些違心的承諾。
“佐伊?”他呼喚着我的名字。
我遲疑了片刻,決定暫時放下這個話題。“如果我以後決定要在深夜上高速公路飙車,我會提前告訴你的。”我聰明地說。
“你在和我玩文字遊戲。”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不贊成,但頃刻間又輕輕笑了一聲。我成功地讓他不再那麼充滿怒氣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我知道了。”我懇求道。
他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
“你現在到哪兒了?”他問。感謝上帝,他終于不再緊抓着這個問題不放了,我松了一口氣。
“還有1.5英裡。”我看了一眼導航回答道。
“你的車牌号是多少?”
“呃,DA——”我猶豫了一下,思索着,“418……7?好像是這個。”
“好像?”他重複我的話。
“我在坦帕租的車,我甚至隻完整輸入過一次車牌号。”我解釋說,感到自己臉紅了,幸好他看不見。“我可能得下車确認一下,或者翻一翻我的租車訂單。”
“算了。”我幾乎能想象到他在電話那頭憋着笑的樣子。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告訴我車的顔色和牌子吧。如果你能确定的話——”他補充了一句。
他一定在心裡笑話我。我有些悲憤地想。
“白色,雪佛蘭。”我用一種十分肯定的語氣回答。
“好的,稍等一下。”他似乎把手機放到了桌子上,繼而是一陣腳步聲。我側耳聽着,隐約傳來他用英語和别人交談的聲音。
“你到達後可以直接開進來。”他回到手機旁,“我給門衛打過電話了。”
“好。”我應了一聲。
“那待會兒見。”他說,“我需要去換件衣服。”
我順利地把車開進了金橡樹莊園,門衛隻是簡單地把門打開,沒有要求我停車檢查。
莊園裡的道路非常寬闊,路燈的光線穿過樹木和灌木叢的縫隙,斑駁地灑在路面上。
我路過一棟棟豪華别墅,有些亮着燈,有些一片漆黑,隻有一些模糊的陰影。偶爾可以聽到遠處的蛙聲和蟲鳴。我緊盯着導航,沿着一片巨大的人工湖行駛,把車速放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