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他驚訝道,“你之前從未——”
“從未。”我臉上一熱,“你是我的第一個約會對象。”
“男朋友。”他糾正我,然後把他的手掌由下而上地翻轉過來,抓住我不安分的左手,同我十指交纏。
“我青春期的時候對男孩子不感興趣,達尼爾說我‘不開竅’。當我真的想要戀愛了,你就忽然從天而降。”
“對我而言,你才是從天而降的珍寶。”他說。
我聽着他左胸膛傳來的心跳聲,那節奏沉穩而有力。
“我現在仍覺得不可思議。”
“嗯?”他發出了一個鼻音,表示疑問。
“我們就算在一起了?”
“我們就是在一起了。我們已經接吻了。”他以一副你不可以不認賬的語氣說。
我噗嗤笑出了聲。
“你當時就對我心動了吧?在薩市的海邊。”我好奇地問,另一隻手攬上他的胳膊,愛不釋手地撫摸着他的肌膚。
他低低應了一聲。
“你是怎麼喜歡上我的?”我輕捏了一下他右胳膊上的肌肉,追問。
“在夕陽下,你摘下墨鏡的那一刻。”
“那時候我身上都是沙子。”我提醒他。
“那絲毫沒有掩蓋你的魅力。你的眼睛,明亮得讓人難以置信,像一塊海藍寶石,透出清涼的綠色光;像一隻中國翠鳥的豔麗體羽,不僅是美麗,而且奪人心魄,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我不想自誇,但聽起來,你是因為我美麗動人而對我傾心的。”
“不止如此,還有你身上那股生命力,你的勇敢和執著。”
“如果你是在說我死纏爛打——”
“絕對不是。”他認真地反駁,“我當時認為,尚未開始的愛情也許會傷及自身,但那是安全的,是一種短暫的陣痛;轉而避免了另一種更為漫長洶湧的痛苦。”
“如果斷定愛會消失,不如一開始就不接受它的恩惠。”我若有所思,“所以,那天分别時,你沒有問我要電話号碼。”
他用左手掌心輕柔地摩挲着我的頭,仿佛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鹿。“我極力調動理智來控制自己。第二天盧卡說要去看電影,我既高興又痛苦,高興的是這是一個絕好的不去海灘的借口,我可以遠離你這隻突然出現的塞壬;痛苦的是,我無法追随那令我魂不守舍的歌聲。”
“我有這麼大的誘惑力?”我睜大雙眼。
“有時候,你對你自己的魅力一無所知。”他歎了一口氣。
“但後來,如你所見,我那天的逃避是徒勞的。看完電影,我故意帶着盧卡在商場裡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盧卡提出想要回沙灘找‘佐伊姐姐’玩。那一刻,我心中不禁竊喜,我告訴我的理智:‘這是盧卡的願望,我得做一個好爸爸。’但實際上,我想見你的願望比盧卡要強烈好幾倍。”
“那一天我也很難熬。我等了你們一天。”我的手指肆意地在他的大臂肌肉上遊走,帶着一種報複般的調皮。
“對不起。”他愧疚道。
“先别急着道歉。”我輕蔑地哼了一聲,“要不然,我預感你今天可要說不少遍‘對不起’呢。請繼續說。”
“然後,在冷飲店裡,你的那群小朋友意外地揭露了我的身份。我遇見你的時候,并沒有打算向你隐瞞什麼,隻是覺得既然你不認識‘卡卡’,那我就隻是‘裡卡多’。所以我當時很不知所措,特别是那個金發男孩,他隻差把‘佐伊馬上要和我約會了’寫在他臉上了,我心裡很嫉妒——”
“你嫉妒布洛迪?”我好奇地打斷他。
“你還記得他的名字?”
“哦,我們加了WhatsApp。”我感覺到他放在我頭頂的手突然僵硬了。
“他隻是躺在我的列表裡,”我安慰他,“我沒有和他出去約會過。”
“我知道。”他停頓了一瞬,“嗯,是的,我當時很嫉妒他。他長相英俊,和你年齡相仿,他沒有顧慮,可以大膽示愛。當你們站在一起時,所有人都會覺得你們很般配。”
“你現在還這麼覺得嗎?”我故意逗他。
“當然不!”他的手接着動了起來,當指尖輕觸到我的耳廓時,我不禁微微顫抖了一下。
“你是我的。如果現在又蹦出來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想向我宣戰,我會讓他知道,我比他年長的這十多歲代表着什麼。”
我用與他相握的左手更緊地握了握他,鼓勵他說下去。
“嗯,我本來在苦惱該如何與你繼續相處,但你真的讓我大吃一驚。我沒想到你會直接向我訴說心意。我心裡亂成一團,覺得你是一時沖動——隻是短暫的激情和荷爾蒙作用,要不了幾天就會冷靜下來。你才十八歲,對于我來說幾乎就是個孩子,我也經曆過十八歲,我知道這個階段的孩子們精力旺盛,愛欲瘋狂,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我很怕你會掀起一團狂風暴雨把我淹沒,然後你輕而易舉地退去,而我被擱淺在沙灘上,承受一波又一波噬骨吞肉般的折磨。
“這是我最隐秘的恐懼。我忐忑相似的劇情會再一遍上演;我害怕你真正尋求的并不是我,而我脫離羅曼蒂克的氛圍顯露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會感到失望。我接受不了這樣的風險。”
“你那幾天沒有聯系我,是真的想要我們的關系退回到原點嗎?”
他遲疑了一下。“我當時很矛盾。當你去看了我在米蘭踢球的視頻,我的恐懼加劇了。其實毫無道理,對吧?畢竟誰都會為功成名就的自己驕傲,但我卻害怕你會更喜歡二十歲的我。對于我來說,每次和你聊天,都像是打了一針稀釋過的止痛劑。我原本想,或許我可以成為你年長且可靠的朋友,在不回應你感情的同時,盡我所能來為你除憂解難。然而,你卻告訴我你願意站在現在的我身邊。
“當時迸發的喜悅幾乎讓我無法自已,随之而來的卻是懷疑。我不停地問自己,你真的能喜歡這個剝離了所有光環的真實的我嗎?”他苦笑着搖了搖頭,“小家夥,我怕我現在有多麼欣喜若狂,将來就會有多心如刀絞。我不知道該怎麼回複你,我在禱告中尋求指引,一遍又一遍地問主,我該怎麼做?但無論我如何祈求,答案始終沒有出現。”
“然後我來了。”我喃喃低語,“在上帝的第七天。”
“是的。”他的聲音裡透着一絲釋然,卻又夾雜着些許自責,“當得知你獨自一人在深夜來到奧蘭多,我真的氣瘋了。不隻是氣你,更多的,是氣我自己。我不敢與你劃清界限,僅僅因為貪戀從你那裡得到的那點快樂,可我沒有想到,我的膽怯會給你帶來如此不必要的麻煩。當我再見到你的時候,我簡直用了生平最大的意志力,才沒有沖上去擁抱你。”
“那個額頭上的吻——”我忽然說,“那意味着你的心牆開始松動了嗎?”
“對。”他歎息道,“我重新見到了你,聽到你在我耳邊說話,訴說你有多想念我,懇求我對你敞開心扉,那副神情,那種氣息……上帝原諒我,但沒有比這更貼切的比喻了——就好比被牢牢禁锢在戒毒所的人突然被釋放到一個種滿罂粟花的美妙花園裡。”他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我還能忍住,那和聖人也沒有區别了。從那天起,我越來越難以抑制對你的感情。那個吻就好像一個開關,一個宣告,象征着我内心理智的決堤。”
我将他的手擡到唇邊,輕柔地吻了吻,用這個小小的動作傳遞我的安慰和理解。“那麼,你現在還是會感到害怕嗎?”
“會。”他承認道,“但這種害怕是出于愛。我害怕自己習慣了你的愛,你卻可能在某一天離我而去;我害怕你會厭倦,或者突然決定與别人共度餘生。也許正是這份恐懼,讓我對你的愛意愈發強烈。
“基督徒面對世界時,必須在宇宙中不存在上帝的恐懼和上帝真實存在的喜悅之間做出抉擇。但即使是最微小的可能性帶給我們的喜悅,也會遠遠超過上帝不存在的可能性帶給我們的恐懼。也許愛情也是如此——它擁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宗教般的激情。
“佐伊,我現在甯願心懷恐懼地愛着你,在未來的不可捉摸中渾身顫抖,也不願重回無愛的平靜之中。”
“這真讓我震撼。”在一陣沉默之後,我近乎耳語般地開口,“我以為我是更愛你的那一個,沒想到你對我的感情也如此洶湧。”
“我向你袒露了我的全部情感。現在,在你面前,我毫無防衛之力,就像馬戲團裡被綁在木闆上的蒙眼者,任由飛刀在他肌膚幾毫米之外飛過;而這些刀子,全是我心甘情願交到你手中的。”他牢牢地抓着我的手,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就好像我的手是一塊浮木,一面盾牌。“你讓我覺得我的生活不再是一片充滿灰燼和空洞的廢墟,它開始變得綠意盎然。”
我翻過身,俯向他,将我的臉慢慢貼近他的,發絲滑落,輕觸在他的臉龐。我的目光深深望進他的眼睛裡。
“裡卡多,我很難表達出我現在究竟有多快活。即使我能把詩人們的愛情詩倒背如流,可我依然覺得,那些華麗詩句在我此刻的心情面前,失去了所有光彩。你完全不必擔憂我會更喜歡十年前的你,因為我眼中所見的,是無數個你,皆是由那枚靈魂投射至塵世上的光影。我如何愛光影呢?如此虛幻,如此易逝。我虔誠所愛的,唯有經久不滅的魂靈。”
我閉上雙眼,猶如一隻眷戀枝頭的倦鳥,把額頭輕輕抵在他的前額上。“親愛的,我愛你,我會一遍又一遍告訴你,無論是用言語,還是行動。因為你是你,因為你隻是你,而我看見了你,所以,于是,我愛上你,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