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開來了一輛寬敞的邁巴赫行政車,足以輕松裝下我們所有人。後座上,西蒙妮從鳄魚皮手袋裡掏出一個水晶罐,泡在甘蔗酒裡的巴西櫻桃泛着瑪瑙般的光澤。“聖誕蛋糕的秘方。”她驕傲道,布蘭卡操起一口帶西語口音的葡語,和她熱火朝天地說起話來。
平安夜的夜幕悄然降臨,德吉廣場的餐廳燈火通明。餐桌上,兩對父母正進行着一場奇妙的文化交流。布蘭卡教西蒙妮如何用筷子夾起蟹粉湯包,薄如蟬翼的面皮在筷尖顫巍巍晃動。萊昂則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向博斯科介紹建康烤鴨的曆史淵源。
席間父母們交談正酣,我在桌下偷偷伸出手,勾起我未婚夫的手指,“這裡附近有一座基督教聖保羅堂,今晚會舉辦平安夜活動,要不要過去逛一逛?”
他附耳湊近,“這次就換你拐帶我了。”
我們溜出商場時,建康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法國梧桐的稀疏樹影掠過了他凍紅的鼻尖,路燈淌過我哼着聖誕小曲的腳步,像是撒下了一把跳跳糖在夜色裡。
幾個路人不經意間瞥見我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們的視線在裡卡多身上駐留,仿佛隐隐覺得他似曾相識,卻又不敢相信這位足壇巨星竟會如此悠閑地現身于此,于是帶着夢遊般的恍惚轉身走遠。可沒一會兒,他們還是按捺不住好奇,腳步匆匆折返回來。
“你好,請問你是……卡卡嗎?”其中一個男孩躊躇上前,帶着試探的口吻用英語問道,“就是踢足球的那個卡卡。”
我和裡卡多相視一笑。“沒錯,他就是那位踢足球的卡卡。”就在男孩激動得險些驚呼出聲時,我迅速将手指豎在嘴唇上,“能幫我們保守這個秘密嗎?我們不能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
男孩忙不疊地點了點頭。
“你就是佐伊,他的女朋友!”旁邊又有人興奮道,目光在我們身上來回穿梭,“你們居然來中國了!太不可思議了!哦,我記得你是中國和西班牙的混血吧?你們是來建康旅遊的嗎?”
“我隻是帶他在我家鄉的街上散散步。”我改用普通話回答,在所有人瞪大雙眼時,沖他們再次輕輕“噓”了一聲。
“我們會保密的。”這群年輕人小聲應道,“不過,能讓卡卡和我們拍張照嗎?我們保證不放到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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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牧師正在這座歐洲鄉村風格的小教堂門口,分發印着中英雙語的平安夜活動單。每遞出一份,他臉上便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這是建康第一座正式的基督禮拜堂。”我挽着裡卡多的手臂,向他娓娓道來,“落成于1923年,外牆是用當時建康的舊城牆磚磨光後砌築的,内部結構卻采用了中國傳統的磚柱和木屋架,而非哥特式的尖肋拱頂。”
“這種中西合璧的設計确實别出心裁。”他贊歎道。
我們往募捐箱裡塞紙币時,旁邊的志願者适時遞來一張兌換券。
“今晚捐贈滿99元,可以去旁邊領兩隻烤鴨造型的姜餅哦。”
“烤鴨造型?”我驚奇道。
“可以線上支付嗎?”裡卡多詢問。
“當然可以,我們也支持ApplePay。”
不一會兒,我捏起那隻糖霜微微烤焦的“鴨子”,身邊的男人忍俊不禁:“這可比聖餐面包有趣多了。沒想到建康的平安夜,連聖誕姜餅都入鄉随俗了。”
管風琴聲混着建康腔的“哈利路亞”在教堂上空奏響,我們坐在教堂庭院的羅馬式長廊裡,分享了同一塊姜餅。他唇角不小心沾上的粉末,被我伸出手指拭去。就在這一瞬間,遠處傳來輕微的咔嗒聲,似乎有人正悄悄調整着相機鏡頭。
雪又開始紛揚地下了起來,長廊外的草地上落滿了一層糖霜屑。
“看來還是沒能躲過大家的眼睛。卡卡先生,你恐怕馬上就要登上中國的新聞頭條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這兒究竟有多受歡迎,人氣有多高?大家都喜歡你,有誰會不愛卡卡呢?”
我把沾着姜餅粉的指腹抵在唇上,任由舌尖像初春融雪般,洇濕這些甜膩微苦的粉末,他的目光随着我的動作寸寸收緊。
體溫忽地貼近,我被輕柔又不容抗拒地抵在了挂滿槲寄生的羅馬柱上。
他單手撐住我耳後的石柱,槲寄生的漿果像是承受不住積雪重壓似的垂挂下來,在我們頭頂晃晃悠悠。
他壓上我的眉骨,在雪夜依然溫熱的手指輕碾過,“這裡沾上了雪花。”那枚六棱冰晶融成了一抹胭脂色的水痕。
我呼吸一滞,下意識往後靠,眼前的人卻更近了一些。
“想要逃開?甜心——”
睫毛一根根簇擁在他的眼睑四周,像纖細的黑絲絨,像看守欲望的栅欄。暗紅壁燈下,他的喉結滾動,嗓音裡裹挾着戲谑,“要在槲寄生下拒絕我嗎,你在害怕那些記者?”
心髒在腔室裡敲起急促的鼓點,每一下都震得我胸膛發顫。這個男人,真是……太蠱人了。
上帝啊,這實在是令我……情難自禁。
我咬了咬下唇,擡眸不偏不倚對上他的視線:“記者?我一點兒都不在乎。不過,親愛的,你又在等什麼呢?等趴在灌木叢裡的那些先生拍完九宮格?可我想,他們都在等着看今晚的重頭戲呢。”
他一怔,随後笑意浮動,情愫翻湧。他的掌心不知怎的就探入了我的外套,一路滑到我後腰的凹陷處。
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懸在了他懷裡。西蒙妮送給我的那串珍珠項鍊,正泛着圓潤的珠光,緩緩陷進他的領口。
“管他們呢。”他呢喃着,嵌在我腰窩的拇指忽然施力,額頭抵上了我的額頭,雙唇在我略帶涼意的面龐上一路輾轉,洄遊往複。
“唔,裡奇……”唇上的齒痕被舌尖覆蓋,溢出的氣音被溫熨在喉間。
鐘聲敲響後,隻剩十字架投下的影子,在我們交握的指縫間搖晃,像困在光影裡的飛蛾,拼命掙紮,卻怎麼也掙不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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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裡的那棵聖誕樹在白日裡被我們精心裝點,無數可愛的裝飾在枝頭閃爍,紅綠彩球在肉桂卷的香氣裡搖曳。樹下堆滿了聖誕禮物,其中有一件是布蘭卡為西蒙妮準備的旗袍。
她們正坐在一起翻看手機相冊:“這是雞鳴寺的櫻花,那是明孝陵的梅花,等開春了你們一定要再來……”萊昂換上一張嶄新的黑膠唱片,唱片機的唱臂輕輕落下,“嗒——”的一聲,博斯科在麋鹿圖案的沙發毯上翻了個身,惬意地打起小盹,輕微的鼾聲與喇叭裡的聖誕金曲交相淌出。
我倚在落地窗上,呵出一口熱氣,玻璃氤氲起一片白霧。我用指尖在霧上淺淺勾勒着,是江面往來穿梭的輪船輪廓。下一刻,裡卡多的身影映現在輪船旁。
他用雙臂環住我,我笑了起來,偏頭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要不要打個賭,明天他們誰先學會用筷子?”
窗外的長江宛如一條發着光的綢緞,在夜色中徐徐舒展,纏繞着建康城的腰際。岸邊的“城市之眼”亮起藍白色的光環,千萬盞燈火墜入江面,化作沸騰的魚群,被遊輪拉響的汽笛聲四下驚飛。
“我押西蒙妮。”
“真巧。”他笑道,“我也押她。”
“和我一樣?不行哦,你這算犯規。”
“嗯,”他微微眯起眼,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吧,那我給你看個好東西,悄悄賄賂你一下,保證你會喜歡。”
“半截姜餅鴨翅膀?”我促狹道,伸出手指,俏皮地往下指去。我們的目光一同落到他口袋裡半露的姜餅鴨上,上頭的糖霜正閃着微光。
他哭笑不得地捏住我的鼻尖,随後把解鎖的手機屏幕遞到我眼前,屏幕上亮起三隻小白狗蜷縮在聖誕襪裡酣睡的照片。
“是我們的小狗。所有手續都已經辦妥,等回到芝加哥,你就能在家裡看到它們了。”
“哇哦!”我興奮地大喊出聲,轉身用力抱住他,“這消息簡直不能更棒了!好吧好吧,這次算你赢啦!”
“為它們想好名字了嗎?”
“唔,馬德裡、奧蘭多、芝加哥?”
“用城市來命名?聽起來别具一格。”
“要不,達芙妮,厄洛斯和海倫?”
“希臘神話裡的人物?它們是在希臘出生的小狗,這些名字很适合它們。”
我微笑着注視着他,旋即,把我的唇印了上去。
于是,如同轟鳴的月相,我們的吻在彼此之間回蕩,一遍又一遍,悠悠推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