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九月,晚自習前的課間。
許淮陽接過試卷,目光掃過左上角的分數,然後平靜地看了一會兒,對折。
傍晚的陽光從窗外擠進來,在黑闆上投出一片亮光。
還沒到上課的時間,屋子裡亂得要命,英語課代表滿頭大汗地分發着一大摞卷子,汗水幾乎浸濕白色的夏季校服t恤。台下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圍着對答案,抱怨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許淮陽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看了會兒瘋鬧的人群,低頭打開文件夾,把剛發下來的試卷放進去。
教室裡沒開空調,他收起文件夾,皺着眉拽了拽領口透氣。
“怎麼樣?”
前桌的男生回頭時,臉上帶着些激動的神色。
“滾蛋。”許淮陽扣上文件夾的按鈕,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别這麼小氣嘛,多少分啊?”男生笑嘻嘻地推了推他,“來來來,好歹我及格一次,咱倆比比。”
“你也就英語跟許淮陽比比了。”旁邊一人很不給面子地點出。
“哎,起碼能有一科和學霸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男生撇撇嘴。
許淮陽沒搭理他,從抽屜裡抽出一本完形填空。
九十六。
一百五十分的試卷,九十六确實不是什麼拿得出手的分數。
他歎了口氣,随手在選項旁寫了個“C”。
在這個從高一就開始給每個人灌輸“高考是戰場”理論的學校裡,學生大體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學得像狗的,另一類是玩得像狗的。
像許淮陽這樣的學生不多。他總是讓自己保持在一個可以接受的名次,達到目标後就不再往前動。該打遊戲打遊戲該睡覺睡覺,一刻也不會耽誤。
然而上學期大概是太放飛自我,英語的軟肋有些明顯,從好不容易堅持住的一百多分掉回了及格邊緣。
他咬着筆,聽着旁邊人的絮絮叨叨,腦子有些放空。
下了晚自習五分鐘,學生差不多散盡的時候,許淮陽剛把一本閱讀塞回包裡,教室門被一人大大咧咧地一腳踹開。
他擡頭掃了一眼,眉心頓時跳了跳。
“許淮陽!我就知道你最後一個走!”
一個沒穿校服上衣的男生三兩步沖過來,胳膊往許淮陽身上一勾。
“周三逃自習撸串去吧?我請客!”男生邊對着反光的玻璃窗整理頭發邊笑着說。
這人是方綿,從小學起就和許淮陽同校同班的發小。高二開學分科時,方綿不幸去了理科班,但轉班後仍未放棄治療,堅持着隔段時間就來騷擾一下許淮陽的初衷。
許淮陽把外套穿上,頭也沒擡:“又惹什麼事兒了?”
方綿表情像被噎了一下,但立刻又轉頭笑嘻嘻道:“我沒事兒還不能來聯絡兄弟感情啊!”
許淮陽擡頭,盯着他。
“哎……你怎麼知道的。”方綿尴尬地笑了笑,“就找你幫個忙。”
“你小子每次找我辦事兒的時候都笑得跟兒子似的,”許淮陽背上包,在他頭上拍了一下,“太明顯了。”
方綿“嘿嘿”笑了兩聲,跟着他往外走。
“你幫我撕個照片呗?”方綿邊走邊壓低聲音。
許淮陽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又撕?”
也許是因為學校管理太嚴,學生間衍生出了一系列隐秘的、用來互訴衷腸的傳統。“撕照片”就是傳統之一。
學校的每棟樓裡都會貼着一些優秀學生的照片,雖然都是學校統一照的證件照,看上去無一例外的慘不忍睹。但總有些暗戀者,會趁夜黑風高偷偷撕掉暗戀對象的照片,回去珍藏。
這是方綿撕的第不知道多少次證件照了,許淮陽有點無語,光是自己陪着他撕的,就起碼有三四次。
許淮陽越想越無語:“不是,這才開學一禮拜,我幫你撕了兩回了。你這是不是要撕了照片轉手賣啊?”
方綿歎了口氣:“你真無情,我都是真愛。”
過了一會兒,又道:“今兒任務比較繁重,你得陪我去趟藝術樓。”
藝術樓?
許淮陽愣了愣。
藝術樓是學校獨立于普通教學樓之外的一棟獨立小樓,三層的歐式造型裝修,裡面的教室大多供給藝術生上課訓練用,還被評為過全校逼格最高的建築第一名。
方綿要撕的照片主角是有名的高三舞蹈生女神,照片跟廣告似的常年貼在這棟逼格最高的小樓裡。這回撕照片,估計他也隻是過個瘾,真要追女生的話方綿得頭一個落荒而逃。
果然,倆人蹑手蹑腳地到了藝術樓門口的時候,方綿從兜裡掏出來一枚硬币。
“老規矩,字兒你去撕,花兒我去撕。”他抛了下硬币,接住。
“你大爺。”許淮陽快被他氣笑了,看都沒看就把硬币一把抓過來,“坑我就直說,這點小膽兒你還撕個屁照片啊。”
方綿笑嘻嘻道:“真了解我,我就知道你能為帥氣的我兩肋插刀。”
然後又往裡一指:“走廊第二排第一張,最大那張就是。
許淮陽歎口氣,擺擺手走進去。
走廊裡很黑,但好在有月光,勉強能看清東西。
許淮陽邊往裡走邊腹诽,方綿臉皮的厚度的增長速度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雖然平時上音樂課的時候來過藝術樓,但三更半夜沒開燈,走廊裡還是透着點瘆人的涼意。
許淮陽眯了眯眼睛,努力看着路,順着走廊摸過去。
照片牆的第二排。
第一張。
視線裡一片黑暗,照片上的人也看不出長什麼樣。照片不知道用什麼東西貼得特别緊,許淮陽半郁悶半焦躁地摸了半天,才扣着照片邊緣扯了下來。
完工。
撕照片其實很快,但方綿因為各種怕鬼怕神的神奇原因,從來不晚上一個人進去。許淮陽一出來,大門口的方綿就跟個哈巴狗似的,立刻撲了上去。
“完事兒了?我看看!”方綿拍了他一把,“哎,不愧……。”
“幹什麼呢!”
一聲怒吼吓了兩人一跳,手電筒的光掃過來,倆人趕緊沖下樓門口的長樓梯,撒腿沖着回宿舍的方向跑去。
倒黴透了!
被保安邊追邊喊了半條路,徹底鑽進宿舍樓後,倆人才上氣不接下氣地停下來。
“方綿……我再也不幫你幹這破事兒了,”站在走廊裡,許淮陽邊喘着氣邊掏出兜裡的照片。
方綿也好半天才喘勻氣,直起身把照片接過來:“哎,這不是為兄弟兩肋插……”
“刀”字還沒出口,他聲音忽然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