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微明時,一架馬車自陳宅出發。
車内設有一暖爐,四周束以厚實的綢布以遮住路上的寒氣。黎月坐于軟卧微微睡着,陳均柏在旁翻閱着莊子裡的賬冊。天漸明時,陳均柏滅了油燈,放下手中書冊,一手攬過黎月,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躺着。
這些日子,随着黎月的身子逐漸恢複,陳均柏卻日漸的煩躁起來,之前一直追尋着探究自己的目光不見了,每每回頭,黎月總是低着頭不知道在思索什麼。若是他主動挑起話頭,對方也隻是禮貌的答複,陳均柏覺得煩悶極了。他對于兩人之前幾個月的相處還是滿意的,沒什麼人會拒絕有人對自己費盡心思又謹小慎微的讨好,他知道黎月做這些隻是為了能有一個安穩的栖息之地,對于一個孤女而言,陳宅不可不謂是極佳的歸處。
對方沉得下性子,自己的飲食起居被安排得無不滿意,自己平是總不輕易流露出喜好,黎月都能敏感的捕捉到。他不愛食蔥姜,黎月便以蔥姜水腌制魚肉,而不會有蔥姜混入盤中。他偏愛月白色衣衫,黎月便會為他搭配玄色的腰帶。他不喜屋中有特殊的氣味,後來再也未見房中點香。他讨厭人啰嗦,不貪女色,每月房事有定日,夫妻之事上總是直奔主題,甚至有些粗暴,黎月都是在一項一項迎合着他的喜好。好似這個小娘子就是為了他而來,從未見到她有過不滿,這樣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黎月非常可愛。
自從孩子出事後,一切都變了,自己的生活依然被安排得妥當,她凡事配合,但是他再也感受不到那一份小心翼翼的讨好。夫妻之間相敬如賓,黎月将每一日變成例行公事,完成了任務便又開始發呆,有時會用直直的眼神看着陳均柏讓他無法開口。整個人都沒了溫度,唯一能挑起她興趣的話題便是查詢芒硝一事,可,他和陳剛查詢了數日,茶師的線索斷了,茶盞的線索也斷了。
黎月迷迷糊糊間感覺自己處于一個溫暖的地方,腦袋被小心翼翼地枕在一處堅實之處,支撐着脖頸不至于發酸。她覺得眼皮子又重了幾分,呼吸更為沉重,順着熱源便貼了過去,抱着一塊熱乎乎的石頭,好舒服~
陳均柏被黎月一抱,背上一緊,低頭看到小丫頭閉着眼睛,呼吸噴灑在他的脖子處癢癢的,讓人不自覺勾起嘴角。他緊了緊臂膀,輕輕拍着她的背,似是哄她入睡一般。他覺得自己每次靠近黎月的時候,心都軟得像塌陷了一般,這種感覺他從未有過,但,這種感覺讓人有些上瘾。
忽地,馬車一停,“少爺,娘子,已到了莊子上!”
黎月醒了過來,見自己扒住了陳均柏的身子,不好意思的坐了起來,整了整發髻,臉上微微發燙,而對方則是一身的神清氣爽。
二人下車後,便見那莊子上管事的領着衆人下拜道,“恭迎少爺,娘子!”
“趙管事,請起。”,陳均柏笑道,“近日趁春和景明,陪娘子郊遊,讓諸位費心了。”
莊子上的都是一些老人,有的自陳均柏祖父輩便在着莊子上。自是來巡視莊子,也是來慰問這些老人,大戶人家講究臉面,總不會是大剌剌的說,我來巡視了!
這處莊子因連着成片茶山,故而莊上茶農都有各自認領的山頭,茶園是陳家經營鹽業之前的主要産業。當年陳均柏的祖父正是靠着茶業的利收換得了最早的根窩,有了行鹽商的資質,才一步步發展到松山鎮首富的地步。松山鎮上家家戶戶與鹽為生,一家比一家富,千兩皆為小戶。故而,這處莊子是陳家祖上傳下來的莊子,有些老人恐怕真是看着陳均柏長大的。
這處茶莊平日裡交由陳張氏打理,陳均柏每年照例巡視。莊上有茶農三十五戶,世代于此,女子采茶,男子炒茶,再由茶戶統一收走至各處茶葉鋪子銷售。由于這兒茶山連綿,氣候溫暖潮濕,盛産早春茶葉,故而每年谷雨至清明最為熱鬧。各地的茶客、茶師、茶商往返此地,莊子口的廣場臨時搭建了棚子以便各地的茶商挑選茶葉。黎月見着覺得生機勃勃,興緻也高了不少,陳均柏便讓墨心和陳剛陪着黎月在莊上四處看看,自己則與管事的核對賬目。
黎月走到一戶農家門口,有個小姑娘小小的一團,坐在門檻上啃着窩頭,見到有人來,便朝屋内喊起來,“娘,娘……”
“啊,娘子……”,隻見一婦人自院中而出,頭上紮着頭巾,小麥色的臉上點着兩坨紅暈,雙手不安地在圍裙上擦着。
“大嬸,這是您女兒吧,好生可愛。”,黎月笑道,現在她見到年幼的孩子都喜歡得緊。
“啊,是,是,丫頭,快叫人,喊娘子好~”,婦人扒拉着自己的女兒。
“娘子~好~好漂亮,和那天的奶奶一樣漂亮!”,小朋友仰起臉。
“奶奶~”,黎月逗着孩子。
“嗯,漂亮奶奶來家裡,”,孩子撕扯着手裡的窩頭,“來家裡和奶奶買大馬,呀,和娘子一樣漂亮。”
小姑娘颠三倒四的,衆人皆覺得可愛。
“快别胡說了,進屋去吧。”,那婦人也笑了,“娘子進屋喝茶?”
“嬸子别忙了,我這四處走走,就不打擾了。”,黎月禮貌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