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就來到了那一天。

林挽如約而至，坐着那輛非常顯眼的車來到了那條幽深的小巷。

晚夏揮餘的光芒堆積在潮濕的巷口，牆壁上的青苔，坑娃的積水，都一覽無餘。

但林挽一點也不覺得這裡髒，因為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個規規矩矩站在巷子一隅的少年身上。

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模糊了他平時的棱角，而他望過來的眼神，又是那樣的沉溺醉人，不經意間，就被牽扯。

少年嘴角上揚，白色衣服折射出金色，淺淺的微風拂過，吹起他的發梢，擺動他的衣角，而另一陣風，吻過林挽的面頰，林挽張開嘴笑起來，向對面的那人揮舞手臂，從風中，他嗅到了宋歸确切的欣喜。

宋歸邁着大步向前走，去赴一場，綠葉盈盈，秋風漸起的約。

窗外林立的高樓飛速掠過，恍惚中出現的錯覺模糊了感官，已不知是向前還是向後，再回過神時，也有了确切的答案，隻歎自己的愚鈍。

宋歸收回視線，看向洗的有些皺的鞋面，在口袋裡緊攥着什麼的手更加用力。

思慮之間，可視之處驟然被占據。

林挽斜着身子，歪着頭出現在他的面前，直直地看向他。

“顧影自憐什麼呢。”林挽用手指戳了戳宋歸的臉，道：“我帶你出來是一件值得難過的事情嗎？”

他滿臉都寫着，本少爺帶你出去玩你就應該感恩戴德了，不許不高興。

惹的宋歸扯起嘴角：“是一件非常值得人開心的事情。”

“那你愁眉苦臉的。”林挽嘟囔着。

宋歸扶着他的肩膀，讓他坐正，說歪着身子對脊椎不好。

林挽撇撇嘴，接着，他的瞳孔驟然放大，宋歸占據了所有。

他覺得耳朵有些發燙，又有些癢，他下意識的伸手去碰，卻觸摸到了另一個發燙的耳垂。

溫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耳邊，他聽到宋歸說：“因為，我喜歡你。”

因為，喜歡會讓人自卑，哪怕是閱遍群書，常駐年級榜首的他，也無法落筆寫下那一個解。

古往今來，世間情意何其多，卻也無人勘破其中奧妙，想來，這不是陰雨連綿時泛起的晦澀苦楚，而是樂在其中的流連忘返。

在柔軟的心碑上，镌刻——

誓要予爾萬兩金，绫羅綢緞身上披。

芊芊素手撫玉石，千裡不沾風雨雪。

林挽退出這個過于近的距離，擡起下巴：“任何人喜歡我，都是應該的。”

像個驕矜的布偶貓。

矜貴又美麗。一舉一動都攝人心魄。

宋歸心想，好像确實這樣，他認識的人，都很喜歡林挽。

……

下了車，林挽讓趙叔先回去，他們看完再來接他們。

富麗堂皇的大劇院，偌大的門都透露着其金碧輝煌，想來應該是供上流社會的人陶冶情操。

紅毯很軟，踩下去沒有落地的實感，也不會發出很大的聲響。

有錢人在享樂這方面，總是很有辦法。

林挽把從林識卿辦公桌順來的兩張票遞給門口的人，便帶着宋歸進去。

還沒走遠，一個身着西裝，看起來三十多歲的青年，笑容堆積在臉上，朝他們走來。

他的胸牌點名了他的身份，是大堂的經理。

林挽抱着雙臂，等着這人來奉承他，讓宋歸看看他有多威風。

如果他是一隻貓，就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搖來搖去的尾巴，和他高高豎起的耳朵。

很是得意。

青年在兩人跟前站定，伸出了手，林挽正要拒絕，卻發覺，那友好的方向，不是對着他。

“想必您就是林少爺了吧？不愧是林總的弟弟，你們的眉目如出一轍，真是一表人才啊。”

這抓馬的世界。

林挽的呼吸變得急促，塵封多年的記憶卷土重來，難堪的話語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你真是林家的人？怎麼長的這麼不像。”

“是不是找錯人了，林家怎麼這麼久也沒個動靜。”

青年注意到宋歸身旁的人，問：“小同學，你哪裡不舒服嗎？”

宋歸看他一直在發抖，去握他的手，“很冷嗎？”卻被林挽大力拍開。

對上林挽的眼神，宋歸感到錯愕。

他現在的狀态非常不好，雙目通紅，使勁兒咬着牙，胸腔劇烈的起伏。

“林挽，你怎麼了？”宋歸上前。這是他第一次見這樣子的林挽。

青年這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此刻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

可也來不及了，林挽好像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林挽覺得頭好痛，好像又回到了被掩住口鼻，要溺死的那段黑暗時刻。

“滾啊，滾啊！”

他惡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好像又看到了林識卿在他面前。

原來，這麼像嗎。

林挽幾乎要說不出來，好像有塊兒石頭梗在他的喉間，看他還要靠近，林挽努力控制自己：“你離我遠一點。”

好惡心，好想吐。

别人投來的目光，讓林挽忍不住戰栗，他掐着自己的胳膊，以此保持清醒，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宋歸不敢靠他太近，就在他五步之内的距離跟着。

林挽摸出手機給趙叔發了信息，讓來接他，他并沒有走遠，一會兒就會到。

身後劇院整點的鐘聲已經敲響，表演開始了。但他們，再也坐不到一起了。

眼眶中蓄滿的淚水模糊了視線，高樓大廈的玻璃重重疊疊，裂痕四散，叫他看不清原本模樣。

林挽知道宋歸就在他身後，他看着腳下，出現一片落葉。

他突然閉上了眼睛，晶瑩的淚珠也有了新的軌迹。

起風了。

片刻，他終于轉過身。

“分手吧。”

林挽的聲音很輕，其實混雜在風中，聽得并不真切，也給了宋歸裝聾作啞的機會。

宋歸垂眸，這個說過很多次的詞，他早已無師自通，看他張開的唇，就能明白。

他固執地偏頭，眼眶泛紅，聲音有些沙啞：“聽不懂。”

林挽向前走了幾步，看着他：“分手，我說分手！”

以欺騙為名的戀愛，也會刻骨銘心嗎？

“我不喜歡你，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這個世界上我最讨厭你。你為什麼要長這樣！”

說出傷人話的是他，可先落淚的也是他。

眼淚斷了線般砸了下來，濕潤的雙眸變得更加透亮，裡面的人也更加清晰。